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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洞房花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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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钟鸣九响。虽非大朝会,但却召集所有重臣,齐聚宫城。
十天后,二十万大军已经聚集完毕。
葛瑶在京城三年,她这些年里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将军身份,只是在朝堂上周旋徘徊。然而此时此刻,她那骨子里的血性似乎全都被激发了出来,说一不二的铁腕手段在苑州城内也没有丝毫收敛。
大祭师云赋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干涉她——战场之事,云赋自认为甚至不如葛瑶,葛瑶是天生的名将,一腔铁血,一副肝胆全在胸中,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时候干扰她。而彦初帝也在这个时候给予了她全部的信任。
而也正是信任,能让大梁朝在短短十天内集结二十万兵马,能让朝堂齐心,战刀所向,一往无前!
临行前的晚上,葛瑶敲开了云赋的房门。云赋此时正在房间内独饮,他素来最是自律,然而此时此刻,却是自斟自醉。
葛瑶这一次出征……前方纵然是生死未卜,豺狼虎豹横行,云赋却也绝不能阻止她。这是他们与身俱来的责任,因此这些天,他从来便没有挽留过葛瑶。云赋只是默默站在她身侧,为她排除万难。
这是他们,所应该做的。而儿女私情,在家国仇恨之前,也只好放在一旁。
葛瑶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看着桌子上那一坛酒,笑了起来:“你怎么今晚也在喝酒——我自个儿也带了一坛子过来,你别喝这个了,倒是陪我喝我的酒是正经。”
云赋此时刚捞上酒坛,启了泥封,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葛瑶按在一旁坐下,微微凝了眉:“你明日便要走了,今天……最好还是别喝了吧。”
葛瑶嗤地一笑,眉毛扬了起来,恣意又任性的模样,叫人看了便不忍拒绝:“得了……明天我便走了,这半夜里找你就是想让你陪我一杯,你陪是不陪?”
云赋能感受到她飞扬眉目里的几丝彷徨,倒也没有拒绝她,便顺手斟了一杯递给她,自己也斟了一杯。葛瑶看了一眼,笑道:“我说了喝我的酒……你横竖也不差那一坛子,便喝我的,好不好?”
云赋并不清楚她为什么纠结这个,但倒也不想这个时候逆着她,便随着她的意,另取了上好的白瓷盏,把原来的杯子搁在一旁。葛瑶当时便伸手,给每人面前都斟得极满。云赋看了一眼,轻声道:“空腹喝酒,只怕伤着了。”
“不会,”葛瑶笑道:“一次两次有什么事?更何况,我今天也想喝多一点,来……”
她笑盈盈地伸出手,一截雪白的胳膊露了出来,把云赋面前的盏子塞到了对方手里,然后两个人碰了下,她便一扬脖一饮而尽。云赋跟着也喝了,随即眉头一舒。
“喝出来了?”葛瑶笑吟吟道:“这可只有一次,是我货真价实留下来的。”
云赋将杯子里残余的酒液饮下:“你自小入白塔,哪里来的这个?”
“怎么就不能有了?”葛瑶大笑,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仿佛寒冬凛冽中盛开的一枝红梅,别是娇艳夺目:“我娘……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我还不能记事就和我哥都被师傅抱走了,但那个时候她把这坛子酒塞给师傅,倒也难为师傅还帮我埋在白塔,保存了这么多年。”
这是一坛子女儿红……属于葛瑶的,女儿红。
荆天姬未必便能想到葛瑶此生能找到相守之人,毕竟白塔的祭司一辈子高高在上,也不见得真能碰上什么心爱之人,更何况还有重重厉害考虑,大多数的祭司也是一辈子孤单终老。她替葛瑶保存着这坛子酒,大约本就是因为一点亏欠之意,与对弟子的拳拳爱护之心。
——白塔的继承人,本便是小时候由外出的祭司们看着合适,直接在未记事时便抱到白塔教养,从此便与血缘关系上的父母天涯永隔。葛瑶与葛铮当年都被认为是习武奇才,一起被抱走,虽则是为了白塔传承,大梁江山,但终归是不大……对得起他们的生身父母。
而这坛子女儿红,则是父母对女儿最后的爱意。
云赋没有说话,只是为两人面前的瓷盏再度满上,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一饮而尽。
葛瑶在这半夜,拿着自己的女儿红来找他……其中深意,他们都懂。
三杯过去,葛瑶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红,趁得人更加娇艳,明媚入骨,偏偏还从肺腑中透出点峥嵘兵戈之气。她笑着微微咳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阿瑶,别喝了,”云赋一只手按住她的,眸色幽深,暗沉沉的。
“不,我还要喝,”葛瑶一手支颐,道:“我喝多点壮胆。”
云赋叹了口气,竟是感觉太阳穴都有点疼:“你知道我的意思……阿瑶,你确定我们要这么做吗?”
葛瑶隔着一张桌子定定的看着葛瑶,瞳孔里像晕了层水雾般朦胧。她看了半晌,猛地一拍桌子。
“干!我还怕这个了?”
云赋:“……”喝多了,耍酒疯?
他颇有些头痛地起身,一只手按在葛瑶的肩膀上:“阿瑶,我们从来便不需要这些。我等了这么多年,并不在乎这个……”
他们相恋已有十多年,相识二十多年,有着一种极其稳定,相濡以沫的感情。他们俱是饱经风霜之人,年轻的皮相之下却是什么都经历过,明白通透。而对他们,有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没有那么重要。
葛瑶的眼神看似飘忽,但最深处却是清明的。她稍稍顿了下,坚定的抬起手,握住云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云赋,我确定……我已经要走了,这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如果我都不能活着回来,那干嘛不在最后……”
这一次,大梁朝是主动出击。沙场无眼,而就算他们占据了主动,却也从来都不是真正稳下来的优势。而蛮族的勇士生性悍勇,那不管不顾,将头挂在裤腰带上的蛮劲一向叫人胆寒。
尤其是这一次,他们是要往蛮族的地盘里面打……这是比平常的防御要危险得多的。然而祖上留下来的土地,纵使已经被侵占了许多年,又岂能不管不顾?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葛瑶并不确定,这一次领兵出征,她能不能回来。但她知晓,自己别无选择。师傅们当年为国捐躯,宁姊在那般无奈的境遇之下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英灵在上,她不能退缩。
但,在她临走前,她想要把自己的所有,真正交付给云赋。
云赋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之后重又睁开:“阿瑶,你别后悔。”
葛瑶又自个儿灌了一杯,格格笑了起来:“得了,你也别啰嗦,我还能后悔什么?云赋,今天我能自己来找你,那便自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扬起脖子,一手撑住桌面,半起身,与云赋两唇相接。
云赋的唇形锋利,嘴唇也偏薄,但摩擦的时候却是柔软的,带着这个人特有的温凉。他们都喝了不少酒,唇齿相接间酒气轻微的蔓延,带来了少有的头晕目眩之感。
葛瑶闭上眼睛,用心的探索里面的温度。
他们紧紧相拥,像要把自己糅合进对方的骨血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葛瑶微微感到窒息的时候,云赋弯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朝房中走过去。
房间里的雕花红烛不知何时灭了,氤氲出暧昧的光芒与弧度。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云赋披衣坐起,点亮了房里的烛火。葛瑶懒洋洋趴在他的怀里,眼角都是红晕。
云赋俯下身,在葛瑶的耳边道:“临走之前,起来看看?”
“看什么……”葛瑶漫不经心道,声音都带着点特有的沙哑。
“出去走走吧,屋里有点闷,权当透个气,”云赋道:“一起出去吧。”
葛瑶横了他一眼,眼光盈盈,然后草草也给自己裹上件袍子:“那好,你陪我上一趟房顶。”
“嗯,”云赋一手揽住她的腰;“我们也有很多年没有一起上房梁了?”
他先起身,将雕花的窗打开,把房间里的闷热一点点驱散干净了,再直接把葛瑶打横抱起,一纵身便越到了房顶上。
在他们都青春年少的时候,曾经葛瑶最爱拉着云赋上房顶,尤其是夏日,房顶有着别处没有的清凉。更何况在那儿,会觉得整个天地都是自己的,意外的开阔与美丽。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师长还在,天塌了也有他们似乎无坚不摧的老师保护着他们,虽是严厉,说到底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少女已经长大成人,当年的心境,却是回不来了。
葛瑶靠在云赋的怀里,懒懒看着天边流动的星河,缓缓闭上眼睛。
月光温软,洒下了流水般的银色,层层叠叠镀在墙角边的牵牛花,屋檐上精雕细刻的小龙上,云赋轻缓的白袍也带上了一层亮色,温柔又包容的围着她。房顶空气清凉,一阵阵抚慰着她的额头,把原来那点燥热的气息都平复了,只留下属于两个人之间,隐秘又温馨的一点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葛瑶觉得自己已是睡了又醒了,才听到云赋和缓的声音,在这月夜里仿佛与清风都融为一体:“阿瑶,上了战场,你可要把自己的命保护好。”
“你的命,也是我的,可别太恣意。”
许是气氛太过安然美好,葛瑶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道:“……什么话,我当然会保护好自己,谁还不想活着呢……你放心,别想太多了,我十岁出头就上战场,可曾出过什么事吗?”
云赋抓住葛瑶的手,一点点十指相扣,直到毫无缝隙的时候,才将两人的手一起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里面有力的搏动。
“阿瑶,你每一次上战场,我都很害怕。”
“倘若……我是说倘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怕是活不下去的。”
他的语气平缓,仿佛自己说的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东西。葛瑶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话……不提我命大的很,便是真有什么事,这白塔,还有现在的朝政,你都要安排,刚刚那是什么话?”
“我从来不开玩笑,”云赋轻声道:“所以阿瑶,保护好自己,你的命,不仅是你的,同时也是我的。”
他们半晌没有再说话,直到葛瑶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
他们靠在一起,直到第一缕阳光在天边洒下,天地相接处几道暗金色浮动。
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但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天地间仿佛是宁静的,但已经依稀可以看到苑州城大致的轮廓,隐隐绰绰如剪影,但却又朦胧坚定。
宫城的方向可见一片华美瑰丽的建筑,而俯视下方,能看到百姓熙熙攘攘,骤然繁华起来的城市。仿佛一阵风过去,整个苑州城已经苏醒了。
这是他们,想要守护的一切。
不惜生命,不惜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