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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合该为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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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蛮族疯狂那晚攻城到如今,已是二十天了。
蛮族果然并没有后退,而是选择了用数万大兵步步紧逼,将城给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他们人远多于翼城官兵,这几日的攻打与叫阵也实在消耗掉了守城军士的锐气与精力。
曹禾是颇有些担心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们在连日的攻城战中伤痕累累,坚固的城楼都不知何时榻了一角,萧条苍凉又摇摇欲坠。
而和宁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有条不紊地安排行动着,将北疆所有能调过来的士兵全部召集,而这块地儿本就为数不多的百姓则差不多全被迁移走了。
——这简直是做好了死守殉城的准备。
然而和宁又是那样的杀伐决断毫不手软,似乎又对在蛮族猛烈的攻势下守住城池有着十足的把握。他每天都站在城楼上指挥着防守御敌,从不曾犹豫分毫。
他以白塔的名义接管了曹禾的统帅权,然后以主帅的身份坚定的站在了最前线。笑面下的眼瞳中带着凌厉,在短短那几天内便差不多成了北疆官兵的倚靠。
谁也不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有目共睹地是他此时此刻无与伦比的冷静与森然,还有他站在城楼上那挺拔又仿佛不可能败退的身影。
而在最绝望的时候,只要有这样一个身影挡在前方,人们就会选择去相信与服从。
和宁尽可能的调集了北疆士兵守城,然而能在这短短二十天内到达的却委实不多。而和宁在这之后似乎就已经放弃了求援,只是日复一日地亲自带兵守城。
曹禾终于忍不住在那一天中午闯进了和宁的帐篷,问出了自己憋在心里良久的疑问:“这样如果是要打持久战的话,为什么不多方调兵?”
和宁那时候被流矢所伤,正由着军医处理伤口。这个地儿的军医有不少是兽医转的业,手脚大都重的很,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半件青衣。
那个样子看起来确实惨烈,曹禾看着都觉得疼,不引人注意的悄悄移了一下目光。
然而和宁根本就没吭一声,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动,只是颜色越发的苍白了下去,显出一股子遮不住的憔悴来。
他垂着眼道:“没用的,这一次蛮子们坐镇后方的怕是大巫。也就是这两天,他们的耐心也该耗到极限了。”
曹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打了个顿,半晌才接了上去:“就是这两天?怎么会这么快?”
“这次蛮子后面作主的应该是他们的大巫,那老东西可是精得很。” 和宁抬起头盯了他一眼,轻轻笑了声,说不出的自嘲与无奈:“他们物资运输困难,而又要耗了我们的精力,算算这几天该是他们最好的时机了。”
他语气倒是平淡,然而旁边的曹禾却实在觉得糟心:“那咱们该怎么办?蛮子们本来就悍勇,这……怎么挡得住?”
“挡不住也要挡,不然可就真成千古罪人了,”和宁挥挥手让军医退下。他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吓人,说话却仍是从容不迫的很:“老将军,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也别见怪。”
“这一次假如真的守不住,咱们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和宁说着站起身来,胡乱拿了一件黑色大氅裹上。他伤得不轻,站起来的瞬间似乎还摇晃了下。然而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袍子站稳,掩饰住自己的疲乏。
——这种时候,他需要自己无坚不摧,坚强的仿佛牢不可破……哪怕,这不是事实。
曹禾确实没注意到和宁那一瞬间的孱弱。事实上,他现在只感觉自己一颗老心脏都快撑不住了,他沙场半生也就这几年舒坦些,没想到临到头来给糊了把大的——和宁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是铁的不成功便成仁了。
沙场上来回半辈子,十几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曹禾不是个怕死的人。而现在,他所有的经验都告诉自己这是个死局,一个明知如此也要咬着牙钻的死局。
……罢了,马革裹尸也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好歹落得个不负平生。曹禾如此想着。
和宁淡漠地笑了笑,从曹禾身边走过,顺手拍了拍老将的肩膀,带着些许安慰的意味:“我现在去城楼那儿看一眼,你和我一起去吧。”
曹禾看了身边的年轻人一眼,和他一起走出帐篷,登上了城楼。
蛮族又有勇士在叫门,用词污秽而粗鄙不堪,差不多问候到了和宁的祖宗。曹禾听着都忍不住皱起了眉,看了和宁几眼。
虽然理智上明白和宁决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曹禾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担心他会影响到情绪,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
然而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城楼的最前方,无悲无喜地俯视着敌人。他的眼瞳幽深看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能被从他的脸上看出来。
他皮相仍是年轻的,但内核仿佛经历过不知多少的风雨,苍老又疲乏,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摇分毫。
……
而于此同时,在京城前往北疆的路上,葛瑶与葛铮策马一路飞奔。
本来若是按葛瑶的意思,他们应该同后面带着的精锐同行,毕竟就他们两个人委实有些草率。然而葛铮再也按捺不住,只恨不得飞到翼城。
其实这次葛瑶的计划是只从京城带上千来人——芜天君的杀手,青天姬的战士,颜天姬的死士与尽可能多的祭司,赶起路来压根就不会拖上多久。
从京城带大军前往边疆在她看来是愚蠢的。京城现在正是乱得时候,聚合大军给云赋平添麻烦不说,还不知道要折腾多长时间。
再者普通军队的速度与他们压根不能比,加上粮草和辎重,每两个月都不一定能到——这要真是花上近两个月的时间到翼城,他们难不成是过去给和宁收尸的?
也正因此,带着的都是十多年养出来的精锐,人数是少,然而绝对是战场上不可忽视的力量。至于大兵,葛瑶盘算着沿途拿兵符调动,也就差不多了。
而这些人的脚力,其实比上他们也差不了多少,算起来他们两个到边疆差不多十五天,带上人最多也不过二十天出个头罢了。
奈何葛铮差不多已经急红了眼,本身又实在不大熟悉北疆这块地儿。无奈之下葛瑶只好陪着他先行出发,后面由芜天君带着人尽快赶到。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倒也亏得坐下都是难得的好马,不然这个架势不知得累垮几匹。兄妹俩这样赶了近十天的路,竟是一直尴尬地沉默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
到了那天中午,两人下马去灌了点食水略作休整,葛铮终于艰难地开了口:“阿瑶,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葛瑶闻言挑了挑眉,揶揄地笑了笑:“呦,你倒是终于舍得开口了。我还认为你就打算跟我一直闷葫芦到北疆了?”
两人俱是心知肚明对方所指,然而却又实在不愿将这个话题再搬到台面上来说清楚。
葛铮无言了半晌,方道:“ 我只知他一直在北疆呆着,写信……他是不愿回的。”
葛瑶收起了戏谑之色,叹了口气 :“他倒也说不上多不好了,但又能多好呢?”
这话一出来葛瑶自己都有点后悔,毕竟自家兄长自己也是了解的,那是再闷葫芦不过的,能主动开这个口已经是不容易。自己这句话出来倒又将对方给堵死了。
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葛大小姐也不大好立刻就把话给收回去,只得扯住辔头好掩饰自己的尴尬,旁边的葛铮也默不作声上马。
不知过了多久,葛瑶实在忍不住出言打破了沉默:“你也别想太多了,赶路要紧。”
“那许多有的没的,你们见面再说吧。他是个明白人,不会多怪你的。”
又是漫长的寂静,葛瑶几乎都以为葛铮不准备回答她了,才听到风声裹挟着的回答。
葛铮在风中苦笑,语调中深深压着无法忽略的愧疚与心疼:“你不用替我开脱了,我们都清楚得很当年是怎么回事。”
“他本该和你一样,成为大梁最锋锐的武器,而不是隐居上十几年默默无闻。”
“那个时候,是我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