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拉刻西斯

5、双子楼

　　鸿升想把烂尾的双子楼打造成地标建筑，冬至夜起火后，一朝成名天下闻，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谁都知道位于江海市核心商业圈黄金地块的那栋过火楼被烧成空壳，有人替买楼的投资者发愁，也有人幸灾乐祸，反正别人倒霉自己又没损失，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眼下双子楼工地外就有场热闹瞧，购买商铺的业主怒拉横幅维权，个个群情激愤，痛诉开发商无良，要求返还消费者的血汗钱，然而堵在工地大门口嚷嚷了半天，除了一个急得脑门子冒汗的保安，没有一个管事的出来回应。

　　带头人振臂高呼：“大家听我说，事故调查组没来，在这里闹也白闹，咱们去找开发商要说法，开发商假如耍流氓，咱们就上访或者联系电视台，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扩大影响，争取社会关注，等舆论发酵了，政府还能不管咱们吗？”

　　众人觉得有道理，呼啦啦上了大巴，直奔鸿升总部。

　　门口清了，周辅秦开车过去，向保安出示工作证。

　　保安一看江海检察四个字立刻打开大门，上级吩咐他拦住闹事的业主和煽风点火的记者，至于市安监局牵头成立的事故调查组就算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拦呀。

　　检察官的欧蓝德开进工地不久又来了辆警车。

　　高山下车看到周检站在扬尘噪声监测点仰头观察摄像头，他快步走过去和周检握手，“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周辅秦客套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高所长，我查阅过你们警方的证据材料，没发现工地的监控视频，这个摄像头该不会坏了吧？”

　　高山点头，“周检，还真被你说着了，12月22日20时28分我们派出所接警，赶赴现场后发现火势蔓延迅速，在依法控制有关负责人及相关人员的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去调取施工现场的监控录像，但就那么凑巧儿，监控设备出故障了。”

　　周辅秦问：“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吗？”

　　高山摇头，“情况特殊，双子楼原来的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施工方先期垫付了几百万工程款要不回来，只好停工止损，监控设备自然也停用了，当时主体工程已经完成90%，就差外观装潢和设备安装，3年后鸿升接盘，找了其他施工单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施工现场的监控设备根本没开过就一直充样子，冬至前夜我们派出所接到过投诉鸿升双子楼夜间施工扰民的报警电话，经现场调查，双子楼工地确实存在未经审批夜间施工问题，于是责令他们限期整改，谁知仅仅隔了一天就发生了火灾事故。”

　　周辅秦瞟了眼工地围挡上的安全施工标语说：“你看网上评论了吗，网友讽刺监控出事就坏，说这个借口都用滥了，建议明年315重点曝光生产监控设备的厂家”，他冷哼一声，“不管施工单位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过，监控系统没做到24小时开机运行，这一点基本坐实他们监管存在漏洞。更何况双子楼起火导致3人死亡多人受伤，相关人员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他们以为监控坏了就可以隐瞒事实，推脱责任吗？”

　　高山实话实说：“没有施工现场的监控录像，警方很难还原起火当晚的真实情况，因此无法认定事故责任主体，有人抓住这一点使劲撇清自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比如施工单位的项目执行经理黄某辩称案发当天他不在现场，晚上起火的事还是警察要求他协助调查时才听说的，我们调取工地周边所有路口的监控，确实没发现他。”

　　周辅秦说：“高所长，我建议扩大视频调取范围，最好把整个南兴批发市场包括进去，这一带是你们派出所的辖区，接警员熟悉地理位置和环境，由你们负责比较合适。”

　　“行，我这就去布置”，高山掏出手机。

　　“等等”，周辅秦强调道，“除了调取黄某案发前出入双子楼工地的监控录像，也要从案发当天他可能经过的路线全面调取相关时段的视频监控资料，另外，监控视频保存具有实效性，短的7天就会被覆盖，所以你们动作一定要快。”

　　“好的”，高山一边应着忽然想到顾亦蓝的服装店距离双子楼工地不远，但那条路开车的人走得不多，因为路口窄，电动车和拉活儿的三蹦子走得比较多，再加上没装电子眼，路况有点儿复杂……还是加派警力走访那一片的商户，拿上黄某的照片询问案发当日有没有人见过他，这样做保险。

　　顾亦蓝把顾客买的衣服仔细折叠后装入标着logo的白色购物袋，双手恭敬地递出去，“谢谢惠顾，请拿好。”

　　顾客是一位年轻白领，外貌虽不出色却非常有气质，在文化创意街附近的写字楼上班，中午外食路过这里，第一眼就被路边卖的服装牢牢吸引住，每一件衣服都极具设计感，用料做工都不错，关键看起来不廉价，可以预想穿出去撞衫的几率很小，一时没忍住闪付买了两套。

　　她从老板手中接过购物袋，扫了一眼衣服，发现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一看，是枚问号形的珍珠胸针，略带惊讶地说：“我没买饰品，你弄错了吧？”

　　顾亦蓝笑着说：“没弄错，你买了两套衣服，这枚胸针搭配那套通勤装，属于赠品。”

　　顾客眼睛漾着笑意凝视顾亦蓝，“你很会做生意，有实体店吗？有时间我会去逛一逛。”

　　“有，在丁香街85号，店名就叫AzureGoo”

　　“azure，天蓝色？”，顾客笑了笑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顾亦蓝笑，“没什么特殊含义，是我的同名设计品牌，我叫顾亦蓝。”

　　“顾亦蓝，好，我记住了”，顾客走前留给她一张名片，“我在君泰工作，我们公司虽然做男装，但计划开女装线，明年会通过服装创意比赛的形式选拔设计师，入围作品有机会作为君泰主打的女装系列推向市场，换句话，优胜者会获得一切资源和全方位的宣传，我觉得你有这个资质。”

　　直到顾客离开，顾亦蓝仍处于shock中。

　　旁边摊位的孙大姐凑过来看她手上拿的名片，“哟，君泰呀，他们家男装在国内算蛮高级的牌子，刚刚买你衣服那女的头衔不小呢，呶，上面写着呢，市场部营销总监，小顾，我瞧她挺欣赏你，你这次要抓住机会呀！”

　　“祁安娜”，顾亦蓝看着名片默念了遍，然后收进包里，笑了笑，“孙姐，君泰哪儿那么容易进呀，据说他们的设计师都是国外著名艺术类学院回来的，我大学都没毕业。”

　　孙大姐和顾亦蓝同住西桥村，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你大学读了四年，不就差一张毕业证吗？再说了那什么服装比赛又不看学历的，你衣服做得好，不会输给别人的。”

　　顾亦蓝藏在镜片后的眼神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她被大学开除后，也一度天真地以为，只要努力，只要有实力，金子总会发光的，于是乎信心满满地拿着服装创意大赛的金奖作品去服装公司面试，恳请设计部门的主管给她一次实习机会，主管操着优雅的傲慢腔调说：“这扇门外有来自PARSONS、FIT、OTIS、ESMOD的实习生不下半打，你觉得我会不选他们，而选一个高中生？亲爱的，时尚圈非常势利，而且看不起穷人。”

　　她不信，直到接二连三地被时尚行业拒之门外，直到习惯再也不抱有期待地活在今天。

　　所以就这样吧，好好经营自己的服装店，为实现梦想做准备。

　　孙大姐鼓励虽鼓励，但也知道一味打鸡血没用，有句话叫形势比人强，“小顾，机会来了，试一试，别放弃，选不上大不了继续开店嘛，和你同龄的人要么刚毕业要么还在上学，比起他们你已经多赚了好几年的钱了，等钱存得差不多了投资一家铺面收租金，孙姐我会帮你留意的。”

　　顾亦蓝目光投向西北方，焦黑的残楼刺向蓝色天幕，在一片繁华中显得分外刺眼，“楼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买鸿升的房子，恐怕现在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别看那破楼了，晦气！”，孙大姐扯扯她胳膊，“当初有人忽悠我团购鸿升裙楼的商铺，说趁便宜赶紧入，我买它个鬼哦，老早我就觉得不靠谱，烂尾楼能随便买吗，没准儿是抵债房呢，后来换了开发商，那广告做的，什么高品质五A级商业广场，什么经营无死角，为资产防范风险，牛皮吹上天，结果烧嘞，你看网上视频没有，不到5分钟火就烧到了28层，纸糊的楼吗烧那么快，不是豆腐渣建筑是什么。”

　　顾亦蓝扶额，“一想起来我就头疼，店铺烧了，不能开门做生意租金却照付！”

　　孙大姐安慰她，“你就门脸儿外面烧了，重新装修下好嘞，师傅我帮你找，花不了多少钱的，挨着双子楼工地的那家店铺才叫惨，卖的是干货，烧得特别旺，这家的老板娘原本能逃出来的，她非要上阁楼拿存折和现金，老板没拦住她，拉下来一只鞋子，火势太猛，想救已经来不及了。前天我遇到干货铺老板，唉，可怜的，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想想就后怕”，顾亦蓝回忆起火当晚的情景，到处都是浓烟烈焰，远处的火舌冲出去十几米高，哭声谩骂声和消防车尖厉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慌。像那个上阁楼取现金的干货铺老板娘一样，比起害怕，她更担心损失，抄起店里常备的家用灭火器冲出去救火，半点儿都不惜命，“我觉得那个老板娘也不是舍命不舍财，听说她是为了拿货款，20万现金呢，回头要打给供货商，咱们都是平头百姓，谁也没做大生意，钱要没了，基本就是倾家荡产的节奏，换成我是她，也要拼死把钱拿出来的！”

　　孙大姐照她的后背拍了一巴掌，“人死了要钱有什么用，侬勿要想不开喔！”

　　孙姐一着急就说方言，顾亦蓝捉住她的手摇了摇，“放心啦，我活得有滋有味呢。”

　　孙大姐这才开颜，哪个少女不怀春，她也有过少女时代，有过钟情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就是顾亦蓝的父亲顾成章，他是西桥村的秀才，学识人品长相样样没得挑，可惜好人不长命，顾亦蓝没满月，他就出意外走了，这些年一则因没说出口的幽曲心事，一则可怜女小宁无父无母，故此平常对这孩子多加照看。

　　有生意上门，两人招呼顾客。

　　冬至夜大火是时下最热门的话题，熟或不熟的人见面都能聊上几句，处理结果没出的时候容易滋生流言蜚语，顾客们交换各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关于起火的原因，有人说是神经病纵火，“精神不正常的人不负法律责任的，你说要死不要死！”

　　有人反驳，“不是的，我们那口子说是临时工不小心引起的火，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陪女朋友购物的愤怒青年讽刺：“一出事临时工就背锅，黑*幕，绝对有黑*幕！”

　　周辅秦和高山戴上安全帽进入双子楼勘查事故现场。

　　火场附近的地面上散布着银白色薄膜状物质，周辅秦蹲下用手机拍照，然后将银箔状的物质装入自封袋，起身继续察看火灾状况。

　　双子楼B座地下2层停车场及1层至4层的裙楼，没有明显过火痕迹，5层的大厅部分被烧毁，熏黑的承重墙上标着“拆”字，狭长的通道安装临时照明设备，顺着步梯往上走，部分楼层有漏水现象，6层至25层是豪华酒店，东南侧的客房损毁严重，装饰与施工设备被大火吞噬，隔墙烧的只剩钢筋，卫浴和不锈钢设施变形，钢结构融化后凝固成流质状。

　　26层的空中餐厅过火面积及焚烧程度十分严重，大火穿堂而过，北、西、南三面玻璃外墙被大火烤化，内部装潢全部烧毁，通风管道暴露在外，烧焦的电线从屋顶垂落下来，钢筋熔断和脱落的墙体材料堆在地上。

　　两人来到顶楼平台，烧融断裂的金属在风中撞击哐当哐当的响，周辅秦从残破处俯视，大火焚烧后的中庭状如鬼蜮，高山提醒他，“周检小心点。”

　　“双子楼A座被B座的飞火引燃，但火势很快被控制住，而B座火势蔓延迅速，听说负责两个标段外立面装饰的公司不同……”，周辅秦退回安全的地方，挑挑眉，“很有想象空间不是吗？调查组的专家应该不会错过这个问题。”

　　高山说：“事故相关责任人被采取必要的控制措施，包括15名外墙装修施工人员，市局正展开调查，我想问题会被查明，只不过短期内很难给大众一个满意的答复，最近几天派出所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利益受损的投资者让警察主持公道，要求我们去抓开发商，你说我们一个基层派出所哪有这个权利，还有人说公安包庇犯罪分子，不然为啥抓装修的临时工。”

　　周辅秦吊起一侧嘴角，神情嘲讽，“奇谈怪论一定不少吧？”

　　高山挠挠头，“是啊，说什么的都有，莫让小人物做替罪羊之类的论调——嗨，都是不懂法律的人瞎说罢了。”

　　“12.22大火案涉案人员众多，案情复杂，检方提起公诉前，注定会经过漫长的审查起诉阶段”，周辅秦缓缓咬字，“不急，慢慢来，凡是涉案的嫌疑人一个不漏地定罪量刑，谁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