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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1 ...

  •   推开家门,不出意外的,一片漆黑。

      阿尔把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扔在那里的什么东西,迳直走进餐厅,开了灯。

      从冰箱里取出没拆封的快餐盒——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食物——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在高温的机器嗡嗡旋转起来的同时,阿尔将身体重重地甩进椅子里,拿出手机拨打一个熟悉的号码,太过熟悉所以动作依然自然流畅,只是不再愉快。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温柔娇媚的女声:“嗨,阿尔。”

      阿尔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但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嗨,湾湾。”顿了一下,他以平静的口吻说:“生日快乐!”

      “谢谢你,阿尔。”湾湾的声音一如当初的甜美,甚至含情脉脉,但听筒里传来的一个男声让阿尔清醒地意识到这已不再是几年前的湾湾。

      那个男声问:“湾湾,谁的电话?”

      湾湾敷衍地向那男人说:“只是一个老同学,你先去招呼客人们吧,亲爱的。”虽然她特意捂住了听筒,但像大多数人一样,她没有使用正确的方式,以至于声音还是传到了阿尔被危险的工作训练得异常敏锐的耳朵里。

      随后,湾湾带着歉意对阿尔说:“抱歉,阿尔,客人们都到了,勇洙一个人忙不过来。”

      “没关系。”阿尔觉得难过,却不是为他自己。

      说完再见后,湾湾挂断了电话。

      阿尔把手机举到面前,锁屏的画面是一幅油画:米迦勒将路西法打入地狱。

      4年前,阿尔和湾湾离婚了。

      离婚是湾湾提出来的,就在阿尔从日本回来后不久。

      那个时候湾湾的生活是朋友们眼里最幸福、最无可挑剔的,当时她已经获得博士学位,在《纽约客》的编辑工作也蒸蒸日上,是令周围人羡慕的才貌兼备又事业成功的完美女性。而最令人嫉妒的是她那位帅气得像漫画英雄一样的丈夫,更美妙的是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英雄”,这是哪个女孩都曾梦想过的童话般美好的婚姻。

      谁也不会想到,公主和骑士的故事也有终结的一天。

      那天也是湾湾的生日,同时也是他们二人的结婚纪念日,阿尔本来不应该忘记的。他给湾湾打电话告诉她今晚会很晚回去,让她不要等他,湾湾温顺地答应了,阿尔便挂断电话,继续翻阅他手上的资料——王春燕生前有记录的全部刺杀案件。

      阿尔不知道的是,当时他挂断电话以后,身着盛装、化着精致妆容的湾湾坐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法国餐厅里,放下手机便伏桌哭泣。直到服务员前来询问,湾湾也没能止住泪水,苦涩的眼泪在她敷了浓妆的脸上冲出一道道黑线,像栅栏似的。

      阿尔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湾湾坐在开着灯的客厅里,一脸憔悴。

      阿尔没在意:“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别等我了吗?”

      湾湾抬起头,表情哀戚:“阿尔,你真忘了?”

      阿尔这才猛然想起来:他上个月答应过湾湾,在这个生日兼结婚纪念日上和湾湾去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法国餐馆,并且答应湾湾要重新向她求一次婚作为这段时间没有陪伴她的补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阿尔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而全力投入于研究王春燕的案子。

      湾湾站起来,双眼含泪,轻声说:“阿尔,我们离婚吧。”

      在他们共同生活的两年多时间里,湾湾经历过一次可怕的绑架,但即使那样她也没有失去对阿尔的信任。

      “我还是爱你的,我一直最爱你,”湾湾啜泣着说,“但我知道,你从来不爱我。”

      阿尔先是一愣,继而释然,湾湾果然还是发现了,或者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对他盲目的爱才坚持到现在。

      “好的。”阿尔说。

      第二天湾湾就搬出了他们共同居住的房子,阿尔也离开了。离婚的时候,阿尔想将房子和其中的全部重要家具留给湾湾,但湾湾没有接受,她租了一间小公寓,没有告诉阿尔她新家的地址。

      但一个人的住址对阿尔来说并不是秘密,在他和湾湾刚离婚后,他每天都会悄悄来到湾湾所在的街区,看着她走进楼门,直到她住的四楼的那个窗户亮起灯光才会离开。这不仅是他的职业习惯所致,更重要的是湾湾的安危确实值得担心,无论是他追捕的通缉犯还是王耀的仇家都有可能对这个柔弱的女孩下手。在跟踪的日子里,阿尔看到湾湾辞去了《纽约客》的工作,她回到普林斯顿攻读博士学位。

      在他们离婚后的第三年,湾湾和留在普林斯顿任教的任勇洙结婚了。婚礼开始前,披上白纱的湾湾哭着给阿尔打电话,她告诉他她又要结婚了。虽然湾湾没有说,但阿尔知道,湾湾爱的人仍然是他。那是他第一次为湾湾感到心痛,此前却只有深深的歉意。

      湾湾和勇洙结婚后很少再跟阿尔联系,他们只有在对方生日的时候会主动打电话,在这仅有的交流里,阿尔能敏锐地察觉到湾湾依然爱着他,但他也听得出来,湾湾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幸福得多。

      结束回忆,阿尔放下手机,将自己摔到床上,眼神放空盯着天花板。阿尔曾经想卖掉这座他和湾湾共同居住过的房子,但后来却没有实行,也许是因为湾湾当初把王耀给的钱投在了这所房子的装修上,所以阿尔总是觉得这里留有王耀的痕迹。

      一切仍然没有头绪。

      4年了,王耀已经离开4年。4年前王耀离开美国回了中国,阿尔不确定是否可以用“回”这个词,但王耀当时确实说的是“回去”。阿尔不知道王耀是怎么说服那个专制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放掉他这个最出色的手下的,但看得出来伊万认为这件事划算,哪怕是把王耀放置几年不用也值了。王耀走的时候说他要去查清那个和湾湾相貌一样的姑娘的事情,不知现在是否成功了,或许他早就放弃找那个“贫儿”了——反正身为“王子”的湾湾目前很安全。王耀当时留给阿尔他在中国的电话号码,阿尔也是唯一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以王耀的反侦查能力来看,即使伊万也不可能轻易得到他的行踪。但伊万早晚会知道,或许现在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任由王耀按自己的计划来,伊万对王耀采取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一方面他不过多地过问王耀的行动,一方面他又随时监控这个不太听话的杀手。

      鬼使神差地,阿尔拨打了王耀留下的号码。意外的是,电话通了,那边响起奇怪的彩铃音乐。

      接通的那一刻,王耀像没睡醒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阿尔,有什么事?”

      阿尔没想到真能联系上王耀,他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好:“嗨……王耀,你在,呃,还在中国?”

      “当然,”王耀理所当然地说,“倒是你,为什么4年里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以为你换号了。”阿尔慨然,又有些庆幸。

      “我以为你弄丢我的号了。”王耀的语气也有些庆幸。

      一阵沉默,阿尔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耀却有些等不及了:“说说你的发现,你掌握什么新线索了?”

      “完全没有,”阿尔赧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你早晨5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告诉我4年里你一无所获?”王耀有点火。

      “我和湾湾离婚了。”阿尔突然说。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

      “不过你放心,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她,我不会让她有危险的。”阿尔烦躁地解释。

      良久,王耀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早该如此,我当年就觉得你俩不合适。”

      “现在她解脱了,离开我这个不称职的丈夫是正确的选择。”阿尔并没觉得难受,似乎在王耀表明了态度以后他便释然了。

      “湾湾现在怎么样?”王耀关心自己的妹妹。

      阿尔在王耀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她和一个叫任勇洙的韩国人结婚了,他像个傻子一样爱她,她现在很幸福。”

      “任勇洙?”王耀明显不快,“他就是个傻子!”

      “先不说这个傻子了,”阿尔不想再谈论任勇洙相关的任何话题,“你这些年有什么进展?”

      王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的声音传来:“我查清湾湾的身世了。”

      阿尔精神了一些:“湾湾?”

      “没错,”王耀说,“湾湾的事情没有太多线索,但比春燕的情况要简单一些,还记得那个和湾湾长得一模一样的受害者吗?”

      阿尔回忆起那起案子:一个和湾湾同样相貌的姑娘被残忍地挖去双眼并杀害,而凶手不久之后被人以相同的手法杀死在费城郊区。他曾怀疑凶手之死是王耀所为,但后来证实是王春燕的手笔。

      “我当然记得,”阿尔说,“我这4年一直在搜集与王春燕有关的资料。”他站起来走到墙边,在墙上满满的照片和剪报以及各种零碎纸条间搜寻,所有的线索间都用红笔划线连接,以至于整面墙上形成一张巨大的红网。阿尔找到了费城凶杀案的部分,他的手指点住那个和湾湾长得一样的姑娘的照片:“这个姑娘当时刚到美国6个月,她是个妓女,但从没被逮到过,所以没有她的指纹记录。”

      “她是湾湾的孪生妹妹,阿尔。”王耀说道。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我对比了两人的DNA,”阿尔说,“但是湾湾完全不记得她除了母亲以外还有其他亲人。”

      “那是因为她们姐妹两个从没见过,”王耀说,“她们打生下来就分开了。”

      王耀言简意赅地讲述了湾湾姐妹俩的身世:湾湾和妹妹生于中国福建,她们是双亲未婚生育的双胞胎,父母亲都是打工者。根据医疗记录记载,双胞胎姐妹出生后,姐姐身体虚弱,曾一度被认为活不下去,而妹妹则是个健康的婴儿。孩子出生后不久,她们的父母感情破裂分手,父亲带着妹妹偷渡台湾,母亲在2年多以后带湾湾偷渡到美国,混迹于唐人街,湾湾3岁时失去母亲,之后便和王耀相依为命。

      “湾湾的父亲到台湾后先是打工维生,后来就流落街头,在湾湾的妹妹才12岁的时候就逼她去□□,那姑娘在来美国之前已经这样养活了混蛋父亲快12年,直到父亲去世她才跑到美国。”王耀说。

      “然后继续从事皮肉行当,结果卷入一起毒品案,被凶手杀害了,不久以后王春燕又替她报了仇。”阿尔接上话头,“看来这只是王春燕经手的一起简单案子,并非利害相关。”

      “也许,但重要的线索不会摆在明面上,这一点你比我清楚。”王耀说。

      “你说得对,我会把湾湾姐妹的故事加到我的推理中去。”阿尔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腾出双手抽出一张空白便笺纸写上几行字贴到墙上,又用红笔在这张便笺和其他几个线索间划上线。

      接着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王耀先开口了,可是阿尔几乎是在同时也开口了:“阿尔/王耀,你……”

      “你先。”阿尔说。

      王耀略有些犹豫:“你怎么样?这些年过得好吗?”

      阿尔想表现得毫不在乎,却反而成了颓废:“恢复快乐的单身汉生活,你应该最了解这种感觉了。”

      “我知道,孤独。”王耀没有戏谑。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尔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对,“我感觉到回归自由……嘿,王耀,你一直以来都觉得孤独吗?”他想起来,自从湾湾离开王耀以后,王耀在好几年里都一直像个鬼魅一样跟踪湾湾,这种行为贯穿了湾湾和自己恋爱的整个过程。

      “曾经是,但是在春燕出现以后就不会了。”王耀早已释然。

      “她已经死了4年了。”阿尔提醒道。

      “并非只有陪伴能令人不再孤独,她救赎了我。”王耀说,“但是你现在有机会好好体会孤单了。”后半句话有些幸灾乐祸。

      “见你的鬼去!”阿尔骂道。

      王耀毫不在意,依然开心地说:“失婚男人,好好体会被抛弃的痛苦吧!让你尝尝我当年失去湾湾的滋味!”

      “我确实感觉被抛弃了,但不是被湾湾,”阿尔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情欲,“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去工作了,再见。”王耀匆匆挂断电话。

      通话中断,阿尔气得将手机摔到床上,和4年前一样,王耀逃避了他的表白。

      地球另一边的中国,王耀同样把手机扔到床上,坐在床边捂着额头不知所措,愁绪在清晨稀薄的空气中缓缓缠绕住他的身体,越缠越紧,令他窒息。阿尔的态度还和4年前一样,王耀还记得在从东京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上阿尔那突如其来的表白,当时王耀的愤怒多于惊讶,阿尔还是湾湾的丈夫,他的不忠令王耀火冒三丈。但是这一下王耀也从无知中清醒,他意识到他们的关系确实已经不同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可能恢复如初。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传来汽车无休无止的噪音,早起的人们开始一天的工作。王耀用力站起来以使自己暂时忘却来自美国的烦恼,投入新的一天的侦查中去。在西安这间简陋的出租屋里,王耀把墙壁弄得像阿尔的客厅一样贴满各种线索材料,每天都在去掉一些或添加一些。但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突破性的发现,而这也是王耀4年都没主动联系阿尔的原因。更糟糕的是,阿尔那边也一样。

      无论如何,活儿还要干下去。王耀套上T恤,简单洗漱一下后便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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