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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龙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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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没来。
望着大殿上搔首弄姿的莺莺燕燕,捂住口鼻挡住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朕百般无赖地把玩着手上的九转琉璃觞,在一旁李公公心惊胆颤的表情中不屑地转过头,仍旧呆呆地望着大门口那尊小巧的汉白玉狮子。
“今日—我大楚普天同庆的日子—朕的生辰,即便是丞相抱恙,也该来看看才是。”朕小声嘟囔着,敷衍地拨了两三口菜肴,颇为嫌弃,御厨房总该换人了。
李公公叹了口气,夺过朕手中的杯子,甚是心疼的抱起来放在桌上,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天下人谁不知皇上您对柳相的意思,只是依丞相性子,要将他纳为后宫,怕是不妥。不仅是丞相不依,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谏官也会百般刁难。”言下之意,就是叫朕别作了,丢人。
“什么叫天下人皆知,朕对柳相,向来只有惜才之意——”朕一脸大义凛然,在李公公面无表情却又神情复杂的注视下,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时大楚宣绍五年,楚箫帝楚轩生辰,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啊,柳相—”
正倚在床上的柳元瑾显然是早早便听了朕要来的消息,正襟危坐,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朕这次来就想看看他轻衣薄衫的模样,看他这幅样子竟微微不爽了来。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就看他掀被下床一副要行礼的模样,朕忙上前去拖他,正色道:“柳相不必多礼,朕知你身上抱恙,如此便不用勉强,心中有礼便是了。”
嘴上虽这么说,眼神却向他锁骨处飘来飘去。柳元瑾许是被我看得惯了,也不红个脸皮,就那么看着我,怏怏地开口道:“前些日子皇上生辰,微臣委实病得厉害,还望皇上恕罪。”
“子桐,你若是天天这样子就好了。”朕盯着他手上拿的竹简,伸手夺了过来,放在他桌上,坐在他床沿上,又道:“多和朕说说话,多听朕说说话,又该多好。”
他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了。
“子桐,朕这么喜欢你,你喜欢一下朕,又不会掉一层皮。”朕望着他水般幽深的眸子,终是颓了,起身理了理袍子,便落荒而逃一般快步离去。
“元瑾!”
众目睽睽之下,朕倒真也没敢唤他小字,只是兴冲冲地给他倒了杯牡丹茶,清香扑鼻,弄得朕也渴了。
李公公暗地猛的给了朕一脚,清清嗓子,便朗声道:“今儿这是大楚五年一次的牡丹盛会,举国欢庆,皇上说的,在座的都给赏杯牡丹茶。”朕热泪盈眶,李公公总是在朕快丢面的时候挽回摊子,朕搞完了事,李公公总是在收拾。
“第二件事,”待那些个郡主王爷公主还有朕心心念念的柳相抿完了茶,李公公瞥了朕一眼,又道:“柳相也老大不小了,可有甚么中意的公主或其他女子可供入眼的,好叫皇上赐婚?”
他总该有个妻子的,总不能因为朕就断了他柳家香火。朕万万不想他怨朕的。
柳元瑾眸中一滩秋水似的荡起一圈涟漪,抬头一片冰凉的扫在朕脸上,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这模样只不过维持了几个吐息罢,他又低下了头,扫了扫身后一群羞红了脸颊的女子,道:“无。”
“爱卿这是什么话,若是柳相日后断了香火,我大楚可该如何是好!”朕佯怒,却被妹妹长宁挽住了手臂。她伏在朕耳边,悄悄摸摸的说:“皇兄你是糊涂了!柳相少时曾在一色大师那儿看相,一色大师说什么,嗯,你日后官途平坦平步青云,可却要断子绝孙!”
朕愣了愣,随即又笑:“你们也真是,这些个八卦聊斋又是从何听来,不过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罢了,一色那个老秃驴… …方丈又是有甚么本事,不过是个看起来似乎有甚么仙缘的江湖方士,你们竟也信以为真,嚱—大楚将亡!”
长宁一个爆栗敲过来,娇喝道:“哪有你这样的皇帝,整天嚷嚷着大楚将亡,外面那些谏官说你是什么什么千古明君,依我看呐,他们那是瞎了狗眼睛!”
朕一本正经地说道:“真也是这么觉得的。”
长宁无话可说,大抵是被朕出神入化的嘴炮功夫给气着了,可只见她眼珠儿溜溜一转,随口便道:“皇兄你老说柳相如何如何,您老人家可也老大不小了,算算都快奔三的人了,怎的也不纳个妃子,莫非—?”话没说完,便捏着帕子掩口娇笑起来,那些个世家女子也窃窃私语,像是在笑。
“—长宁。”
太后慢悠悠地从门口踱进来,瞥了眼被抓包现行瑟瑟发抖的长宁,破天荒的没管她,那已染花白的柳叶眉挑了一挑,冷冷清清地向朕扫来,便道:“长宁语态是不大对,可话也没说错,皇帝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二十四五了,甚么流言风语哀家也听了许多,都不中用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哀家去替你寻便是了,你是真龙天子,万金之躯,又有甚么女人,也是你拿不下的?”
朕挠挠头,看了眼李公公并清晰的看到他眼中深深的嘲笑不禁动了把他炮烙的念头,抬手轻咳了声,一脸正色道:“儿子要找的皇后,必要是那种关系天下苍生,智谋过人,端庄大气,胸襟宽广之人—”即当朝丞相柳元瑾刘子桐是也。
“皇帝怕是在戏弄哀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人。”太后面现愠色:“即便是有,皇帝也别忘了后宫规矩。”
后宫不能参政,朕竟真忘了。手一僵,朕悄悄看了眼柳元瑾,他仍是那副样子,一派傲骨,波澜不惊。
突然想起和柳元瑾的初遇,那还要从长宁说起。
恍惚记得那是一个宫廷夜宴上,长宁许是烦了,叫朕出来陪她走走。朕那是还是个好哥哥,长宁也还是个好妹妹,一副呆呆蠢蠢的样子,脸上胖得像个包子,捏起来手感真是极好的,软软酥酥的,整个人活像只蠢兔子。哪像现在这么泼,敢拧朕耳朵。
朕不过放长宁一会子自己想消停片刻,转头就是长宁一把抓住朕的大腿,撒泼不起来,还哇的一声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股脑糊朕衣服上,要是搁现在,朕立马让她远嫁匈奴。
哄也不知道该怎么哄,问她她也不说,手忙脚乱之际,一人从草丛出来,一脸无奈,看着朕怀里的小丫头。
“你是谁!?”据说朕当时的样子活像王将军二公子养的那条狗被抢了鸡腿。自家里捏来捏去用来出气的小包子被这样子的人盯着,朕那时心中忐忑不安,用手死死抱住长宁,用看人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人。
“唔… …唔!哥…哥哥!”长宁被朕摁在胸口里差点被闷死,转身看见那人,脸就像是被烧红的虾子,或者说撒了番茄酱辣椒的驴肉火烧,或者说是红色皮儿包的包子—总之,羞涩了长宁那颗年仅五岁的少女心。
呵,少女心。
“哥,我要他娶我,他不肯!!!”长宁脖子一扭,瞪得贼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朕,惊天动地石破天惊的嚎了这一嗓子。
朕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自家的猪被白菜拱了。
那边的人也明显一愣,向朕望来。朕这才发现他长得很是好看,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怨不得长宁对他一见钟情。
这人,便是柳元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