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愤怒》天河水

2、Chapter2

　　王耀成为杀手那年十四岁，伊万十一岁。王耀第一次来那天，伊万躲在门外偷看，看见一个瘦瘦的中国少年和几个保镖打成一团——准确地说是被几个保镖揍成一团，当时杀手公司还是属于伊万的父亲冬将军的，老头子一眼看中这个倔得像头驴似的中国男孩，王耀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敢去抢保镖的枪，这一点至少说明他有不怕死的劲头。而且王耀还有一个优点，别看长得瘦瘦小小像只野猴子，那小身子骨非常耐打，被几个身手不凡的保镖一通狂揍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后来伊万慢慢从王耀那里得知，在来美国之前，王耀生活在中国河南，是武校的优秀学员。伊万不明白王耀怎么会以十岁的年纪只身偷渡美国，如果还留在中国，王耀也许能成为一名散打运动员，这是个不错的前途。

　　当伊万终于忍不住问起王耀这个问题时，王耀回答：“如果你爸跟一个坏女人跑到上海去，你妈跟一个老外跑去新加坡，每月给你寄点钱让你买猪食别把自己饿死，你乐意吗？”

　　伊万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上海是个好地方，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去呢？”

　　“呸！”王耀狠啐一口，“有我在的话就不是好地方了！我呀，就是多出来的第三根筷子，怎么看怎么多余！”

　　“那你也不至于要偷渡吧？”伊万想了想，仍然认为偷渡是下下之选。

　　“一开始也没想，但是十岁的孩子还能做什么？”王耀把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我经常跟家附近孤儿院的孩子们玩，有不少美国夫妇来中国的孤儿院收养孩子，那些去美国的孩子有时会回来看看，说美国跟天堂一样。”

　　“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我也是个孤儿，为什么我不能去美国呢？于是我就来了，来到美国这个见鬼的地方！”王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上去不打算再跟伊万说话。

　　王耀并非一开始就这么从容，他第一次杀人时，几乎把自己的半条命也搭进去了，吓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第一次很重要，无论是哪个第一次。当然，第一次杀人是最最重要的。那时王耀还不会用枪，他打扮成中餐馆送外卖的男孩，将一把□□刀藏在外卖袋子里，准备出其不意地行刺。但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个他要刺杀的胖子在开门的同时就举枪射击，如果不是错误地估计了王耀的身材而把枪举得太高，王耀早已死于他失败的第一次任务。王耀虽然没经验，但身手敏捷，在枪响的一瞬间低头避过，抽出□□刀向胖子刺去，没能刺中要害，只令胖子疼得丢了枪，两人缠斗在一起，王耀在求生欲极高的混乱状态下猛扎了十多刀，屋内肮脏的地板上血流成河，王耀也被溅了一身，总算还记得在警察来之前逃掉。幸好当时是晚上，旧金山寂静的街道上只偶尔有几个游荡的黑人，没人注意到一身血腥气的王耀。就这样失魂落魄回到家，王耀面临又一个麻烦。

　　王耀有个妹妹，王湾湾。

　　王耀来到美国那年十岁，令唐人街上的邻居们惊讶的是，他居然不久就收养了一个三岁的女孩，并为之取名王湾湾。王湾湾是被母亲带着偷渡来的，母亲没多长时间就死在她们窝身之处的破床板上，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变成唐人街上的流浪儿。如果不是王耀收留她，她不可能顺利活到四岁。这兄妹俩成了当地有名的一对儿猴子，瘦得没人形。十岁的王耀整天干零活挣钱，偶尔也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他手脚麻利，偷东西从来没被抓过。

　　谁也不理解连养活自己都难的王耀为什么收养一个本该活不下去的小女孩，伊万问王耀原因时，王耀说因为他寂寞。“而且，两个总比一个强。”

　　王耀最在意的就是王湾湾，但是当他一身鲜血出现在王湾湾面前时，王湾湾用变了调的颤抖声音问：“杀人了吗？”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最糟糕的是，她连着几天看见红色的流质食物就会吐，饭都吃不下去。其实王耀也想吐，但是他得忍着。

　　从那以后，王耀拒绝再用刀杀人，并且苦练枪法。冬将军都不得不赞叹，王耀实在是个天赋超群的男孩，并且有非凡的毅力，为了练习狙击而趴在冷冰冰、硬梆梆的地上一下午不是一般人能受的罪，可是王耀一声不吭，他与枪械天生相和，在长期的训练之下，终于成为优秀的杀手。随着杀人次数的增多，他也不会再在杀人后想吐了。

　　扮成妖媚的艳舞女郎，在有钱的法国佬狼眼放光的时候一枪送他去天堂；穿上流浪汉的破衣烂衫窝在街角，等某议员的车经过时丢出微型炸弹制造一起人为的车祸；裹着旗袍玲珑有致地扭身倾向好色的老贵族，柔情似水的脸背后是一颗冷酷绝情的子弹……

　　后来王耀得到一个绰号：天使。王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恶魔一样的人会被赋予天使的称号，而伊万却笑着说：“撒旦在堕落之前是最美丽的六翼天使路西法，堕落天使的愤怒是最可怕的，远超过天生的魔鬼。”

　　王耀杀人没有原则。同行的瓦修是个严于律己的男人，他从来不杀女人，所以只接男性目标的任务。而王耀从没有这种顾虑，他眼中没有性别，只有目标，或者说，只有生存。虽然王耀会毫不犹豫地杀人，但他不恨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他甚至会感谢他们，因为他们的死换来粮食。

　　用杀人的钱，可以让湾湾活下去，王耀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伊万知道，王湾湾是王耀心中最后一片净土。

　　想起小时候的事，伊万觉得有点可笑，他那时非常崇拜王耀，在他眼中，王耀是黑暗世界的英雄。

　　十四岁的时候，伊万曾经孩子气地问王耀：“耀，你真厉害！你会为我杀人吗？”

　　王耀正在保养枪械，头也不抬地答道：“不会。”

　　“为什么？”

　　“我不陪小孩子过家家。”

　　“别说十四岁是小孩子！”伊万气恼地说，“你十四岁都能杀人了！”

　　王耀没回答，继续摆弄手里的零件。

　　伊万不想就这么被忽视，于是再次开口道：“那等我长大以后呢？等我将来继承了我爸的位置，你会为我杀人吗？”

　　“不会。”王耀不假思索。

　　“为什么？”伊万有点丧气。

　　“我为钱杀人。”王耀说完收好保养过的枪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伊万在十七岁那年继承冬将军的位置。那之前一个月，冬将军死于暗杀，这个以靠杀手赚钱的老头子终于也死在杀手的枪下。正所谓“以剑为生者，必死于剑下”。伊万想了很多，为自己的未来，他一夜之间成了大人。杀手们都是为钱而杀人，如果哪一天王耀可以获得巨额的利益，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枪口转向他伊万的脑袋，伊万相信这绝不是笑话。

　　但是至少暂时没有这种诱惑摆在王耀面前，所以伊万的脑袋也好好地安在脖子上。伊万不是傻子，他知道只有掌握每一个人的弱点，才能不令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王耀的弱点是王湾湾。

　　从那以后，王耀敏感地发现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湾湾身边，他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有良好的对策。于是王耀和伊万的关系也保持在一个平衡点上，互不触碰对方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