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美人》天河水

4、Episode4

　　阿尔视角Part4:

　　从肯尼迪机场出发到旧金山需要五个小时，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湾湾似乎有些疲劳，没多久就倦怠地枕在我肩上，可是没有睡着，只是沉默不语。

　　提出要去旧金山的是湾湾，可是显然这趟旅行并不让她快乐，我猜她是想跟自己的过去作个了断。而我则在进行一次赌博，也许这将是我翻盘的机会，如果王耀如我认为的那样疼爱他的妹妹。

　　旧金山的机场跑道是一条延伸到海里的栈桥，从空中看去，飞机像在往海里俯冲一样。我想象飞机将要坠落，向着蔚蓝的大海。我等待着这个大铁家伙一头栽进太平洋，但在应该落水的那一刻，起落架接触到坚实大地的震动清晰地传来。

　　我们去提取行李，我的箱子很快到了，可湾湾的一直没来，于是我们等在传送带旁边。有一名华人警察牵着一条缉毒犬挨个嗅闻旅客的箱子，湾湾怕狗，缉毒犬到我们脚下时，她吓得直往后缩。

　　“请把狗牵远一点。”我对华人警察说。

　　华人警察没说话，只是冲我们举起一只手，表示抱歉。

　　然后我看到湾湾的表情变了，惊恐地看着那位警察。他没有看湾湾，牵着狗——或者不如说被狗牵着——走远了。

　　我立刻明白，这人一定是王耀。我紧紧瞪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没有再回头。个子果然不高，和我当初推测的一样，皮带扎得过紧，像能把他细溜溜的腰身勒断一样。由于牵着一头力气太大的狗，他整个身子被拉得向一侧歪斜，脚步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王耀果然来了，我想我们会在旧金山一决胜负。

　　第二天，我们按照计划前往天使岛，湾湾看上去满腹心事。在我们要出发的时候，她忽然拉住我说：“我们不要去天使岛了吧。”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不喜欢那里，那是个悲惨的地方。”湾湾眼神躲闪，显然没有说实话。

　　湾湾从不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是有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从昨天到今天，能让她产生这种变化的，只有王耀。

　　天使岛上有危险。

　　王耀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涉险，所以天使岛上一定有问题，或许他或他的同行会在那里执行死亡任务。

　　“湾湾，不要怕，天使岛的悲剧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天使岛没什么可怕的！”我安慰湾湾。我们必须去，只要让湾湾置身危险之中，王耀一定会露面。

　　湾湾拗不过我的坚持，只能答应了，她一向是个听话的女孩子。

　　天使岛曾是囚禁华人移民的地方，有大量的华人在岛上被折磨致死，还有一些被遣送回国，只有最幸运的一部分能够踏上美国的国土，成为这个自由世界的公民。因而有一句谚语：天使岛上没有天使，□□上却有恶魔。

　　来天使岛的游客中有大量华人，或许是对他们同胞的血泪感同身受吧，也可能他们的先辈就曾在这里被羁押。我们参观当年的囚室，破败的墙壁上尚有古旧的汉字，我读不懂，湾湾在看到那些字时眼中波光流转，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天气很热，我买来两杯冰可乐。我们喝到一半，湾湾脸色骤变，告诉我她要上卫生间，然后匆忙离开。我觉得情况不对，拿起她放在长凳上的可乐杯，掀开杯盖后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汉字。

　　我立即扔掉可乐，追着湾湾的背影而去，她走得很急，向着囚室的方向。我用人群掩藏自己，对湾湾来说这基本没必要，她根本无暇回头。但我要躲的是另一个人。

　　王耀在囚室门口等着湾湾，他穿得像个普通游客，还带了帽子。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囚室，我也悄悄跟在后面。王耀推开一扇落满灰尘的脚门，两人消失在门后。我挨过去，试探着推门，没有上锁，而且里面有很大的空间，这显然不在游览路线内，是一处不开放的遗迹。我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蹲在门边听里面的动静。有下楼梯的脚步声，看样里面是地下室。忽然，我听到湾湾说话了，说的是英语。

　　“别再走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湾湾愤怒中带着恐惧。

　　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她：“湾湾，今天岛上很危险，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这么恐怖的地方怎么会安全？你只是想把我骗过来吧？王耀！”湾湾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印证那个男人的身份。

　　我推开门，一跃而入，里面非常黑暗，只有墙壁上的煤油灯发出光亮，那大概是王耀事先点亮的。我看清楚我所处的地方，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大，竟然是一个井一样深的地方，木制的楼梯沿着墙旋转而下，最下面看不到。中央幽深的空间里竖着像脚手架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搭着木板，已经腐败不堪。整个空间里充满陈旧的死亡气息，令人联想到坟墓。

　　“王耀，你因涉嫌杀人被捕了。”我掏出枪，指向楼梯上站着的男人，同时把湾湾拉到我身后。

　　“阿尔！”湾湾难以置信。

　　“初次见面，琼斯警官。”王耀冷笑着说，“觉得这里怎么样？这是当年存放华人尸体的地方，看看那些架子，一时处理不掉的尸体都堆在那上面的木板上。”

　　“王耀，你逃不掉了，”我毫不放松警惕，“我追捕你三年多，实在很辛苦。”

　　“什么？你们两个都在骗我！”湾湾气愤地叫道，继而向楼梯上方跑去。我没回头，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她最好离开这里，我才不会束手束脚。

　　忽然，王湾湾尖叫一声，我听到物体落在木板上的沉闷声响。王耀的神色变得惊慌，呼唤着湾湾的名字就冲过来，我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啊——”王耀歪倒在楼梯上，左手捂着右肩，指缝中渗出鲜血。他忍痛爬起来，想越过我。我抓住他的左手拧到背后，把他按在墙上：“这次你别想跑！”

　　“湾湾！去救湾湾！”王耀焦急地喊。同时，我也听到湾湾的哭叫声。

　　我回头一看，湾湾挂在一块木板一头，身子一半悬在木板外，下方是不知深浅的黑暗，木板摇摇欲坠，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这里的楼梯没有护栏，她或许是从旁边滑下去的。

　　“阿尔，救我！”湾湾哭着冲我喊。

　　“湾湾，坚持住！”我扔下王耀，向上跑了几级台阶，到达离湾湾最近的地方，“把手给我！”

　　湾湾吓得不敢动，无论我怎么鼓励她，她都不肯伸出手。忽然，木板开始失去平衡，湾湾这一边一下子向下沉了一截，离我更远了。我又向下跑，可是这种距离已经不可能用手够到她。

　　忽然，王耀向上跑去，我以为他要逃，急忙追上：“别想跑！”可是他并没有出门，而是绕过门继续向楼梯的另一头跑。我疑惑地跟在他后面，却看到他纵身一跳。

　　“你干什么？！”我大吃一惊——王耀正好落在挂着湾湾的那块长木板的另一头，他比湾湾重，使得木板这一头下沉，而湾湾的身体则升到接近楼梯的地方。

　　“王耀！”我在楼梯边上束手无策。

　　王耀坐在木板上，看上去竟很悠闲，他忽然问我：“你爱湾湾吗？”

　　“你认罪伏法跟我回去以后，我就告诉你！”我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王耀冷冷一笑，忽然从裤腿里掏出枪。只听“嘭嘭”两声，他朝自己两条腿各开一枪。

　　“你……”我目瞪口呆。

　　王耀得意地看着我，笑容在他失血的脸上绽放，他冲我喊：“去救湾湾！救她！”

　　我再没耽误一秒，跑到湾湾身边，把她拉上楼梯。木板倾斜了，王耀的身体滑下去，只剩没受伤的左手抓着木板的边缘，身体悬吊在虚空中。

　　“耀哥哥！”湾湾声嘶力竭地叫着王耀。

　　王耀的目光定格在湾湾身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带她走！！”然后他的手松开了，身体快迅落入黑暗的空间。

　　我抱住哭喊的湾湾，把她带离地狱。

　　王耀视角Part2:

　　那天伊万一反常态地亲自来找我，高大的身躯几乎把我狭小的客厅占满了。

　　“布拉金斯基先生有何贵干？”我不愿意见到他，因为肯定没好事。

　　“我说过，叫我伊万。”伊万笑眯眯地说，“王耀，你最近遇到麻烦了吧？”

　　“我很好。”我不爱理他。

　　伊万舒服地靠在我那张硬梆梆的椅子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惹上警察了。”

　　“我的事我会摆平。”我不能让伊万介入这件事。

　　“我已经帮你摆平了。”伊万笑着说出惊人的话。

　　“什么意思？”我略有些紧张地问。

　　“我知道，你烦恼的根源就是你的妹妹。”

　　我盯着他的眼睛，预感到不妙。

　　伊万慢条斯理地说：“你妹妹将要同她的警察未婚夫一起去天使岛旅行，都说‘天使岛上没有天使，□□上却有恶魔’，等你妹妹去了，天使岛上就会诞生第一位天使了，不是吗？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姑娘。”

　　我猛地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敢动我妹妹，我现在就杀了你！”

　　伊万举着双手说：“冷静！冷静！我连她的一根头发也没碰，至少目前是这样。我把选择权给你，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你的妹妹只是死于一场和你毫无关系的事故。如果你想救她，那么就赶在他们前面到达天使岛，去拆除岛上的十二颗炸弹。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知道他们什么时间会到吧？”

　　我不再管伊万说什么，带上枪便跑出门去，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肯尼迪机场。我买了比湾湾早一班的飞机，等她和那个叫琼斯的警官到达时，我装扮成警察接近她，偷偷将一张纸条留给湾湾，上面有一行字：别去天使岛，危险！

　　我不敢肯定湾湾是否会听我的话，于是又在当天夜里潜入天使岛，寻找伊万所说的十二颗炸弹。一个人做这件事不容易，我一直忙到天亮游客们开始登岛时才将最后一颗炸弹拆除。

　　湾湾来了，和琼斯一起，她还是没听我的劝告。现在虽然不再有炸弹的威胁，但谁知道伊万会不会布下第二道网。唯一安全的地方是囚室地下存储尸体的地宫。我悄悄把湾湾的饮料调了包，给她留下字条，要她来囚室门口找我。

　　湾湾来找我，虽然她的目光中只有对我的戒备。这些年来，我终于再一次离她这么近，能跟她面对面说话。在地宫里，湾湾质问我要干什么，我对她说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她依然不肯信任我。而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琼斯警官冲进来，声称要逮捕我。琼斯搞砸了一切，湾湾发现自己被琼斯利用了，哭叫着向外跑

　　然后，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湾湾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掉下去！娇小的身子摔在一条木板上，摇摇欲坠。我几乎是本能地冲向她，却听到枪声，随之而来的是右肩剧烈的疼痛。琼斯扭住我的手把我按在墙上，我焦急地喊：“湾湾！去救湾湾！”

　　琼斯也发现湾湾的险状，他想把湾湾拉上来，可是木板已经失去平衡向一头倾斜，湾湾的身体降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长的物体能伸出去，而湾湾栖身的木板又有倾斜的趋势，那么只剩最后一个办法。我跑到木板另一头，纵身跃下，正好落在上面，靠我的体重把湾湾那一头翘上去。

　　琼斯惊讶地向我伸出手，似想把我拉回去。我问他：“你爱湾湾吗？”

　　他着急地伸着手说：“你认罪伏法跟我回去以后，我就告诉你！”

　　我别无选择，掏出枪，向自己的双腿开枪。剧痛几乎让我支撑不住身子，但是我知道我赢了，琼斯惊呆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我冲他大喊：“去救湾湾！救她！”

　　琼斯终于跑向湾湾，顺利地救起她。木板瞬间失衡，我的身体急剧下滑，只能用未受伤的左手抓住板沿。

　　“耀哥哥！”湾湾尖叫的声音，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我心中忽地一暖，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带她走！！”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到，凝视着湾湾哭泣的容颜，我放开抓住板沿的左手，身体立刻坠落进黑暗之中。

　　最后的最后，我仍未敢说出对湾湾的爱意，我不能让她带着这份被诅咒的爱继续她的人生。湾湾是天使，她应该拥有属于天使的幸福。

　　快速的下降过程中，我脑海中闪现关于湾湾的所有片段：三岁的小女孩，像小动物一样依恋着我；婷婷的少女，在唐人街肮脏的街道上默默绽放；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实现她的梦想走进普林斯顿……我还看到湾湾披着洁白的婚纱，天使般美丽圣洁，可是我不能亲手将她纤细的小手放进新郎手中了。

　　湾湾，我在地狱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