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美人》天河水

2、Episode2

　　湾视角Part2:

　　枪击发生的一刻，我心中的难过多于惊恐。

　　是王耀，一定是他，我不会弄错。说是女性的敏感也好，说是对王耀的熟悉也好。

　　王耀，你发过誓不在我面前杀人的，你说过你不会让我的眼睛再看到任何黑暗的东西，可是你违背了承诺。

　　我抱着肩膀，一阵凉意掠过，我发现我的裙子沾满了粘腻的酒浆，令我极不舒服。阿尔不在我身边。我看着警察们封锁现场，将尸体的位置用白线圈起来。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和餐厅里剩下的人一样，我被警察清出现场。外面强烈的阳光和嘈杂的人声令我有种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王耀说过，我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黑暗的东西由他一人背负就好。

　　从我记事时起，王耀给我的印象就是个脸上永远带伤的哥哥，或许他对暴力有一种特殊的嗜好。在旧金山唐人街上，脏乱差的街道、乱摆在街面的蔬菜瓜果，还有粗鄙的华人是最大的特色。在那里发生斗殴事件的概率大概不比黑人区低——或许更高呢，因为经过房价的提升，黑人区的居民也多是受过教育的人了。我讨厌我生活的地方，可是王耀在那里如鱼得水，无论用什么方法，他总能搞到吃的，当然，还有钱。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我七岁那年，他大概十四岁——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准确年龄。那天他回到家时浑身鲜血，腥臭的气味令我恶心，我吓得哇哇大哭。他后来扔了那件血衣，但我还是好多天都不肯和他说话，而且从那以后我对他再也不是毫无保留地单纯信任了。他对我保证，往后不会让我再看到这种东西，更不会让我看到杀人场面。王耀以后确实再也没带着血迹回来过，但我知道他仍然在杀人，而且越来越多，那之后我们的日子好过得多，再也没缺过钱花，我也一直顺利地读书，可是每次我坐到桌边吃他做好的早餐和晚餐时，都觉得粥和汤变成血红的颜色——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吃任何红色的流体食物，而且从不穿红衣服。

　　王耀也开始疏远我，他很少再对我笑，甚至在面对面吃饭的时候都不看我一眼。我无法理解他这种变化。他有时候会连着出门好几天，回来时一身疲惫，这时候他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什么都不对我解释，每当他消失回归，我们的生活就会改善一下，我不想去问，也不必去问。即使我偷看到他将一支分解后的枪放进旅行箱里，我也只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我害怕，我怕有一天他的枪口会对着我。

　　可是那件事情发生了，就在我高中毕业那一年。

　　王耀一直希望我能进伯克利，或者斯坦福，虽然斯坦福的学费昂贵，但他愿意想一切办法帮我。我知道他是希望我留在旧金山，希望我能选择当地的大学。可是我的梦想是普林斯顿，东海岸那个充满人文气息的古老校园。我不得不承认，我想离开这里，想到北美大陆的另一头去开始新的生活，像每个同龄的少女一样，我应该拥有女孩子该有的人生。

　　我们为这件事争吵，那是我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我推翻了桌子，上面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全洒在地上，形成脏乱诡异的图案。王耀强横地命令我必须留在旧金山，他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让我留下，我如果敢离开，他就把我一辈子锁在家里。我威胁他我要在他面前自杀，他突然掏出手枪对着我的脸。

　　十七年来，我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我完全吓懵了，两腿发颤，舌头打结。片刻后，他把枪挪开，我立刻扑通一声坐到地上，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王耀一言不发地出门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

　　等我稍微平静下来，我马上收拾行李，带上家里能找到的钱，王耀的房间我不敢进，但幸运的是，居然有一小笔钱就放在客厅的小书柜里。我匆匆离开家，特意带了帽子，还把帽沿压得很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王耀抓住，我害怕再回到那个无法再呆下去的家。

　　可是我没能摆脱王耀，他如影随形地跟我到纽约，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一开始我以为他要伺机杀掉我，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有每月一笔不明来路的钱证明他的存在。也许他想表达他的悔意，但我不可能原谅他。

　　王耀，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耀视角Part1:

　　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说过我永远不在湾湾面前杀人，可我违背了我的诺言。

　　当我知道我的目标会跟湾湾出现在同一地点时，我想放弃这次任务，可是如果我不去做，他们还会派其他杀手，比如瓦修。

　　瓦修杀人从不手软，他永远比我更冷静。伊莎认为在这一点上我应该向瓦修学习，可是我知道我做不来，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不一样，我也和他不一样。瓦修是个幸运的男人，他有个好妹妹，非常爱他，最听哥哥的话。

　　我选择用M200在2200码远的位置狙击，当伊莎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伊万时，他对我的计划表示怀疑。伊万带着一脸不明含义的笑容问我的理由，我说因为会有一个难缠的警察出现，距离越远我越容易逃离。伊万显然不相信，但同意了。

　　我在瞄准镜里锁定目标的位置，我祈祷他坐得离湾湾远一点，这是很可笑的，不管离得多远，他们都在同一个餐馆里。瞄准镜里的画面有点摇晃，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准星不容易锁定目标，因为目标看上去非常小。只要一点点偏差，弹道就会偏离很远。

　　但是我不会射偏。伊莎知道，伊万更知道。如果我失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故意让任务失败，这一点他们更清楚。

　　或者我可以等，狙击手需要时间来稳定心态，也需要最好的时机。为确保万无一失，如果目标走动，我可以不开枪。

　　但是我可以准确地击中行进中的物体，谁都知道。而且目标稳稳地坐在他的座位上。

　　湾湾穿着洁白的小礼服，笑容明媚，自从她七岁以后，再也没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是个孤儿，在湾湾进入我的生活之前，我一直很孤独。我十岁的时候悄悄收养了她，唐人街上的邻居们都认为我简直幼稚到极点，他们说她一定会饿死。可是我把她养活了，虽然她小时候骨瘦如柴。湾湾一天天长大，为了维持生计，我铤而走险，干起杀手的行当。那时候杀手公司的头子还不是伊万，而是他老子——人称冬将军的冷酷老头，老家伙没看上我这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华人孩子，我二话不说去抢他保镖的枪，我要证明给他看。其实我根本不会用枪，而这个行为差点导致我被老头的保镖们射杀。但是老头子却留下我了，他觉得我有成为杀手的决心。

　　第一次杀人我用的是刀，我没能一刀斃命，连捅好几次，受害者的挣扎令血溅了我一身。我恍恍惚惚回到家里时，湾湾吓哭了，我非常后悔，保证以后绝不让她看到这样的东西。后来我再也不肯用刀杀人了，而拼命学习射击技巧，用枪的话，至少不容易沾上血。

　　可是之后我又发现了更令我害怕的事情：湾湾慢慢长大，她开始长成少女，我发现我再也不能只将她当成妹妹了。当我意识到我对自己的妹妹起了邪念时，我痛恨我这种肮脏的想法，并且尽量减少跟湾湾的交流。湾湾也已经疏远我，那几年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难得说几句话。

　　湾湾高中毕业后，我希望她能就读旧金山的大学，以她的成绩，申请伯克利一定没问题，或者她如果想去斯坦福，我也会想办法凑她的学费，可她偏偏想去普林斯顿，那所远在东海岸的知名学府。我们吵起来，她掀翻了桌子，而我做了一件此生最愚蠢的事：我用枪指着她。

　　尽管是一把没装子弹的枪。

　　湾湾吓坏了。我放下枪，离开家。我知道我离开后，湾湾一定会逃跑，我给她这个机会。我在暗处看到她提着行李走出家门，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她不会回来了。

　　湾湾到纽约没多久，我尾随而至。我向伊万声明我从今往后都在东海岸执行任务，如果他不同意我就离开他单干。伊万说我离开他就等着饿死吧，或者被警察逮到。但最后他还是应许了我的要求，并且通过他东部的眼线伊莎来联络。之后他也来到东部，并且长期留驻，我没问他原因，我也没那个兴趣知道。

　　我在湾湾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保护她。伊万知道湾湾是我的弱点，我不能让他有机会对湾湾不利。后来又出现一个让我恼火的人物，那个姓琼斯的警官，他一直在跟踪湾湾。我察觉到他的目的是我，这个冒失鬼会把湾湾牵连进来。我曾想过是否该杀了琼斯以绝后患，但杀警察会引起很大的麻烦，我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我只能旁观，看着他们的每一次约会，看到湾湾幸福的笑容亦是一种安慰，哪怕这笑容不是为我而颜。

　　耳机里伊莎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耀，该起床了！伊万让我告诉你，睡醒了就快喝了你的咖啡，否则下一杯咖啡就要请你妹妹喝喽！”

　　我猛地惊醒，第一次，我产生打女人的冲动。瞄准镜中，目标依然被准星牢牢套住。我别无选择，长年训练的身体早已同枪械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是肢体的本能反应，我的手指扣动扳机，子弹沿着计算好的轨迹射出，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致命的一枪。

　　餐馆内的骚乱刚起，我已经扔下狙击枪，逃离大楼。我心中的失落感无以言喻，我知道我做出该下地狱的事情，我在湾湾面前杀人。

　　阿尔视角Part2:

　　回到餐馆，我找到湾湾，她一言不发。在我的安抚下，她似乎好一点了，将头靠在我怀里休息，但我得带她去警局录口供，这是个绕不开的程序。

　　王耀再一次从我手中溜掉，但是他已经露出破绽。

　　我对王耀知之甚少，仅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和一些零星的资料。但是这一次我看到新的线索，他当时藏身的那座大楼的天台上有少量积水，应该是早晨的大雨所致，所以我赶到时，看到天台上留下了几个半干不干的脚印。根据脚印的大小，我判断王耀应该是个矮个子，大概五英尺六英寸。如果进一步鉴定，还可以查出鞋子的种类和牌子。不过光凭这一点还不能找到王耀，矮小的华人满街都是，而鞋子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牌子或限量发行，拥有者也是广泛而零散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离他更近一步了。等着吧，小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