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的天空》天河水

7、第七章

　　好久没算日子，恍然已是八月中旬了，阿尔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回家，前提是他能活过这一个月。这次不是以往的休假，而是真正的返乡，再也不必回伊/拉/克这个人间地狱。

　　刚刚跟王耀确定所谓的“恋爱关系”不久，阿尔发现王耀竟然是个浪漫的人，浪漫并不适合狙击手，只有多愁善感的人才喜欢玩浪漫。可是王耀似乎是个完美主义者，即使是在伊/拉/克，他也不让他们的恋爱缺斤少两，所以阿尔总是郁闷地看到饮料瓶上系的小丝带或者偶尔收到王耀在沙漠里捡的骆驼骨头。

　　“你能不能别送那些怪东西？”阿尔忍无可忍地对王耀说，“你把我当成女人了吗？”

　　“以前我也这么送过小菊……”王耀不服气地说。

　　“可你现在不是在追他！你的恋爱对象是我！”阿尔气得叫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不需要！你明白吗？”

　　“好吧，我明白！”王耀爱搭不理。

　　于是阿尔把所有的骆驼骨头都扔回沙漠里去。

　　阿尔以前想过当逃兵，但是最终没有真的这么干，有时候他会骂自己蠢，但是现在他不会想逃了，只要平安熬过这一个多月，他大可以像英雄一样还乡。只不过有些事情却不知能否再继续，比如在伊/拉/克战场上认识的伴侣……

　　阿尔也问过王耀这个问题，王耀还需要在伊/拉/克服役一年多，直到明年的圣诞节才能回美/国，而这期间谁也不能保证他的生死。

　　如果王耀死了呢？如果有一天战友们一起向他的狗牌致哀，这将是怎样的场面？阿尔几乎不敢想，如果王耀真的得了“紫星星”，他会是什么心情。也许他不该为王耀操心太多，同样在战场上的人，谁也没有闲心替别人担忧，可是他止不住去想。

　　那次他问王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耀说：“攒够了钱就去读书，我是为了留学才去美/国，结果却成了替美/国杀人的人。”

　　王耀也问他：“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阿尔想了想：“或许读完大学吧，然后当个管账的，或者其他什么。”

　　“不错的理想，”王耀轻叹，“如果我能活着回去，后半辈子再也不摸枪了！”

　　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有时甚至与人的愿望背道而驰。

　　九月初，阿尔所在连队忽然接到命令，到距营地三十公里远的一座中型城市执行任务，那里是武装分子的老巢，这一次几乎可以确定会有人有来无回。

　　出发那天遇上风沙，视野里除了漫天飞舞的黄沙外什么都看不到，能见度只有五米左右，两名士兵若是离得稍远，就只能靠通讯器联络。

　　武装分子比美军士兵更熟悉这种环境，沙漠是他们的天下，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像幽灵一样在风沙中出没，他们是□□，是无法摧毁的沙漠的鬼魂。

　　这一次临行前，大家基本都留了不同形式的遗书，除了没有亲人的。阿尔用录音笔录下给妹妹艾米丽的遗言，如果他牺牲，这支录音笔将交到艾米丽手中。

　　王耀也同样用录音笔留遗言，但他用的是中文，伊万和马修都听不懂，只能看到王耀的表情时而柔和时而严肃。

　　阿尔从没听王耀提起过他的家庭，只知道他只身来美/国求学，家人都留在中/国，阿尔实在怀疑王耀是怎么拿到绿卡的，美/国政府可不会轻易给一个中/国留学生发绿卡，而没有绿卡是不可能加入美军的。不知道王耀会不会后悔当初来美/国。

　　凌晨，他们抵达目标城市，那座城市早已在战火中面目全非，黑暗中只能看出隐约的轮廓，像鬼魅一样。城市被武装分子占领后，已经没有多少居民。现在已经进入战区，有命令传达下来，要求全员作好战斗准备。

　　装甲车里，阿尔和王耀挨在一起，两个人都没说话，默默整一整头盔，握紧手中的枪。车忽然停下，坐在门边的亚瑟用力拉开车门，率先跳出去，飞快跑开，其他人也跟着往外跳。阿尔和王耀在中间，下车后，阿尔紧跟在王耀身边，同行的还有伊万和马修，以四人小队的形式前进。

　　城市已经在晨曦中露出原貌，依然空寂得像座鬼城，敌人可能躲在任何一个角落。美军士兵们在城中搜寻，在状如巨兽骨架的废弃建筑物中小心翼翼地穿行而过。

　　突然响起枪声，是亚瑟和弗朗西斯所在的方向，接着有还击的枪声，显然双方发生交火。阿尔立刻转身向那边奔过去，其他人紧跟在后面。

　　亚瑟他们正跟一小股敌人对上，对方有两挺重机枪，亚瑟他们一时被火力压住。王耀赶到后立刻瞄准机枪手，干掉了一个，想对付另一个的时候却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子弹逼得俯进掩体。

　　“用重型火炮干掉他们！”亚瑟指指外面正在肆虐的机枪。

　　“谁还有手雷？”王耀问。

　　伊万掏出两颗，马修也掏出自己的。

　　王耀把几颗手雷绑在一起，抱起来向楼上跑去——他们所在的掩体是一橦被炸塌半边的高层建筑。阿尔猜到王耀要做什么，他急忙跟上去，对面建筑里的敌人射来的子弹离他们很近，但谁也不敢停下，只有移动的物体不容易被击中。

　　跑到三楼，这里已经可以俯看对面楼上伸出机枪的位置，王耀冒险把身体半送出破损的窗外，拉开拉环，将手雷扔进对面敌人所在的位置，然后迅速扑倒，险险躲过飞来的子弹。

　　一声炸响，半塌的建筑被震得摇晃，似乎要再次倒塌。外面疯狂的机枪声停下了，然后是亚瑟他们还击的枪声，现在攻守易形了。

　　“干得不赖！”阿尔就着趴倒的姿势搂住王耀，“希望下次你还会走运！”

　　王耀迅速爬起来，端起他的M24跑到窗前，每一枪都结果一名敌人。阿尔在他旁边打点射，不过远没有那么精准。

　　敌人在向西南方向撤离，阿尔向连长路德维希报告，接着便同王耀一起飞快跑下楼去追击。

　　“有人挂彩？”阿尔冲亚瑟喊。

　　“马修，伤了额头！”亚瑟指指跑在前面的马修，马修的金发上缠着绑带，上面渗出红色。

　　“妈的！”阿尔狠狠骂一句，继续前进。

　　那天的战斗没有想象中艰难，敌人的火力比预计的要弱，并且没有增援，虽然一开始战况激烈，但到后来却是一面倒的态势。敌人被逼到城市里面的大清真寺里，最终跟那座寺庙一起化为灰烬。从俘虏的几名武装分子口中得知，原来他们之间发生了内乱，一部分人叛逃，还有一些死于争斗。

　　这次战斗中，有两名美军士兵牺牲。

　　撤离之前，王耀最后看了一眼被炸毁的清真寺，美军所到之处，从来没有完整的清真寺保留下来，也许信仰的不相容是人类最终极的狭隘。想起之前那名阿/拉/伯人对中/国表示好感，王耀现在有些理解了。

　　回到营地后，阿尔开始为回家进行倒计时，自从摧毁了武装分子的聚点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任务了，阿尔的心早已飞回美/国去。

　　王耀会过来看他，每次都看到阿尔兴高采烈的脸。虽然王耀总是跟他一起笑，但阿尔觉得王耀像在应付他，有某种情绪藏在他的笑容背后。

　　阿尔临走前，连里刚好开一个party，虽然只有饮料可以喝，但欢乐的气氛不减，阿尔不怀疑有人在这种场合私下交易大麻，这种事情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趁每个人都在狂欢之中，阿尔拉着王耀离开，他们跑回王耀的宿舍。刚一进门，阿尔立刻把王耀推倒在伊万的行军床上。

　　“你疯了？这是伊万的床！”王耀惊叫。

　　“让他明天洗床单！”阿尔坏笑，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但王耀仍觉得那双蓝眼睛在发光。

　　“等等，去我床上……”王耀想推开阿尔，却被压回床里。

　　“这样更刺激，要是被伊万那个讨厌鬼撞见就更好玩了，你不如叫得大声点！”阿尔像发现了好玩的游戏。

　　“你这混蛋！”王耀气愤地扯开阿尔的领子，把他的迷彩上装拉下来。

　　“彼此彼此！”阿尔也动手去脱王耀的衣服。

　　那天他们很疯狂，陷入激情之中。也许双方都知道明天的离别很可能成为永别，所以再无顾忌。阿尔知道自己变得更粗暴，但这次王耀没有抗议，只是一味地容让。有人在流泪，阿尔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眼泪，在他发呆的时候，王耀的胳膊缠上他的脖子，鼓励他继续下去。于是他们更紧地拥抱着对方，如同这一刻便是永恒。

　　阿尔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出宿舍时，正好撞见伊万和马修，他先是愣在原地，然后尴尬地问：“派对结束了？你们刚回来？”

　　“结束很久啦！”伊万笑眯眯地说，“你差点把我们冻死在外面！”

　　阿尔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你们在这里……”

　　“都听到了哟！”伊万笑着说，“是吧，马修？”

　　马修躲在一边，比阿尔更尴尬：“我们回来好一会儿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故意听！”

　　“根本不用故意嘛！”伊万接着说，“那么大声音，整个营地都会听到啦！”

　　阿尔虽然理亏，但不想这么轻易认输，于是假装不在意地说：“这说明我很厉害！还有，谢谢你们的场地！”说着便吹口哨离开。

　　第二天阿尔和其他几名服役期满的士兵一同前往巴/格/达机场，临行前相熟的战友们来送他，王耀脸色不太好，看来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也许很多人用这件事打趣他或者为难他。

　　阿尔开始后悔了，他走到王耀面前：“他们都知道了？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王耀摇摇头：“你的噩梦结束了，以后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比如去上大学，或者……找个美人儿过下半辈子。”

　　阿尔笑着把王耀的领子拨下去一点，露出他昨晚留在那里的痕迹：“我的美人儿在伊/拉/克，我会等他平安回到我身边。”

　　王耀想作个轻松的微笑，却成了苦笑：“谁敢保证我能活到一年以后？”

　　阿尔忽然握住他的肩膀，低头与他亲吻。

　　有人在旁边发出嘘声，但是没人打断他们。

　　分别总是要来到，不管多么依依不舍，阿尔上了直升机，坐在敞开的舱门边，把腿荡在外面。直升机起飞了，螺旋桨带起的气流吹起王耀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两个人在直升机变换方向的过程中几次目光交汇，又几次错开，最后终于看不到了。

　　王耀还在看着直升机消失的方向，伊万走到他身边，把王耀的领子扯高盖住脖子上的痕迹：“沙漠里怎么还有蚊子？”伊万不愿意看到那块痕迹，不知怎的，那让他有些不快。

　　“回去吧。”王耀嘴上这么说，却还看着天空。

　　“你相信他会等你回去？”伊万问道，“一年可是不短的时间。”

　　“我也不知道。”王耀轻声说。

　　“今天早晨你拒绝路德维希了吧？”伊万想起他早晨在食堂外面看到的一幕，一向以硬汉著称的路德维希当时表情十分失落。

　　“嗯。”王耀转身慢慢往回走。

　　伊万跟在王耀身后，忽然觉得自己也像被拒绝了一样，他回头看看天边：“今天不会有风沙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