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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碧云天杀声却起 白马庄萍踪初现

      崔云泽极爱西山。
      亏得这山是白马山庄管着,不至于被人砍了碧树,种上十里桃花,十里梅花,春来红香雪腻一片,游人挡都挡不住。西山啥都没有,就是一片青碧,凌凌爽气,像偌大一块雨过天青料子,省了蜂缠蝶恋。
      他是大清早出门来,冷露沾衣。仰面看云停雾散,雀噪蝶飞。朝阳渐起,马儿徐行。僮儿按了笛,吹一曲《鹧鸪飞》。
      他因爱这春朝凉冷,故吩咐这曲儿相称。若他早知道血光之灾,定不要这不吉利的曲子。
      山中闻鹧鸪,道“行不得也么哥哥”。
      也不知哪路剪径的,竟不给白马山庄少庄主面子。七个蒙面刺客跳出来,个个绝顶功夫。若是劫财也罢了,出手就是杀招。十个护卫眼看招架不住。春眠不觉晓,也只得惋惜这如画景致,长剑刹然出鞘。
      几个回合下来,护卫纷纷倒地。他胸肋后背各中一刀,被七人围在核心。
      “交出藏宝图,饶你不死!”
      身畔有株不知道什么树,小花串儿淡紫幽香,蜜蜂嗡嗡打转。他想不通为何这些杀手都总选择风光最好之时杀人,而且为了一张莫名其妙的藏宝图,视他递出的五十两银子不见。藏宝图?还真是个恶俗理由。
      伤口剧痛,满目鲜红。他理所当然地愤怒而悲伤。长剑撑地,头发散开,神情孤傲。
      “这路朋友,你们怕是弄错了。敝庄没有任何一种藏宝图。”
      “狡辩!现下整个武林都知道了,你们白马山庄有南唐皇室藏宝图!速速交出,我等尚可饶你性命!”
      这等功力,怕是来头不小。
      老爷子不爱字画,藏书阁里也只存了近人几幅山水,现在活活变出了藏宝图,还整个武林都知道?
      老爷子虽昏,也有句智话:江湖没有道理,无从辩解。
      他长啸一声,挺剑剧斗,血透春衫。
      当他终于不支仰面倒下之时,看到青空白云。血急速地流出去,染红身下青草。从来没见过那么高那么深的天空,像要把魂魄吸进去。他喘息着,手在腰后摸到烟花响箭。
      三色烟花爆开。山庄里的人应该会看到,有所戒备。
      一束寒光向他颈间劈落时,他没舍得闭上眼睛。上面是碧蓝高天,小小紫花在头顶上轻散蜜香。
      然后一切停止,陷入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眼,看见一个白衣裳的女人。她下手细致轻柔,在为他认真裹伤。
      女人眉眼平常,鬓发衣领一丝不乱。日光从肩后照来,侧脸却异样清秀好看。
      他感到后背沁凉,已上过药。她剪开了他衣襟,正在处理胸口的刀创,神情淡淡的,脸也没有红,像是做惯的熟手,许是山下哪家医馆的药僮。
      他见女人清洌目光扫来,忙道:“多谢大姐仗义相……”
      女人已敷好他的伤口,转头给一个重伤的护卫灌一种腥绿草汁。
      她背影整洁美好,斜背了一只琴囊,鬓上插一支半弯的雪白牙簪。
      “可以起来么?”语声清婉动听,背着他询问,手上却甚快,已裹好那护卫伤口,下针刺穴止血。
      他撑地使力,臂僵体麻,长吐一口气:“大姐,麻烦你到白马山庄去,告知我在此地。”
      女人过来扶他上马:“快跟我走,你留不得。我才把他们引来,一会就回来了。”
      “我这些兄弟……”
      “这两人还有气,别的救不得了。且藏了,回去引人来救。”
      女人手脚极快,说着便拖了人藏大石后草窝里,四周洒了些药水,翻身上马。
      “哪个方向?”
      “走这条路,前面五里茶摊处拐弯,一直向西,大庄子就是。”他语声微弱,仍尽力坐直,吐字清晰,不肯失仪。
      “好,坐稳。”女人手臂大大方方地护定他,拎缰绳,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崔云泽虽脱力得昏昏欲睡,仍敏锐地觉出异样来。马蹄踏地,柔软钝响。原来她早用布片包住,沿途不会留下脚印,也免他颠痛,不由心中一柔。然后不知怎样,便睡去了。
      只有耳边簌簌风过。

      昏昏沉沉的,听见女人拍门叫人。庄里早戒备了,好多人抄了家伙涌出来,围住他们。女人静如止水,提高嗓门三五句讲清。很快他被抬进房,围了许多人,忙乱成一片。隐隐听见女人声音,像是很远的地方,絮絮应对庄里那几个老爷子,如混沌里一丝亮线,每每清晰晃在耳边。
      清醒过来已是四天后,额头微热,不让下地行走。茫茫然想起,惊呼一声:“快,快去救人!还有俩兄弟活着!”
      正说着那崔寿拄拐进来,道:“公子。”
      崔云泽拽住他看了看,舒口气:“回来就好。”
      “阿城在西厢养着,人已醒了,只是那条左胳膊接不回了。”
      “嗯,人在就好。”
      “公子乏了,躺好歇息罢。”
      “不忙。”他捂头,隐隐作痛,“那……那送我回来……”
      “我们安置那位萧姑娘暖阁里住着。现下正在园中观花。要请她来么?”
      “不用……你们问了人家来历么?”
      “她自承是琴师,在几户人家教习女儿。”
      “嗯?她不是医人?”
      “她说只会几分医术。公子回来那日请了医人瞧过伤,说包扎得好,不用动。”
      “哦,你去罢。”他挥手,“把窗子打开,憋气。”
      泥土和花草的新鲜气味冲了进来。遥遥的,跳起几珠琴音,像芭蕉叶上露水,滴沥沥溜达过去。他懒懒地拉过瓷枕垫在臂下,听那人弹琴。那张琴果然音色极好,光挑一个音便是享受,这轻抹细挑一番闲弹,宛如青渊丝雨,空翠爽肌。

      躺到第七日筋骨俱软,崔云泽忍不住,趁天色已昏,丫鬟不在,自己背了人起来,披衣在院子里转。走过假山,却看见那个萧姑娘站在那里,抚着一朵花出神。
      他轻咳两声,她回头,亦不尴尬,裣衽施礼。
      “大姐,那日承你大恩……”
      她微皱了眉头。
      他忙改口:“……要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只要白马山庄有的,一定好好答谢。”
      她抿嘴一笑,抬手掠鬓,姿态温婉。“你总算好啦?那几位先生总不放心,这厢扣着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便同他们说,派给我几个人,几匹马。我本来就是来白马山庄借马,倒教这事耽搁了。”
      “这事好说,若不急便多住两日罢。”他拱手,“还未请教芳名?”
      “我叫萧雅,文雅之雅。”她说着从袖中摸出张露桃红笺来,“府上如需歌舞助兴,可以找我。当世一等一的歌人舞伎,我去请,没有不来的。”
      他接过,暗暗翘起嘴角:“萧姑娘面子倒大。”她倒是个会做生意的。然外像是一派幽娴大方,却不似歌舞场中厮混人物。
      “我倒没几分本事,借我师父威风罢了。”她这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倒觉爽朗可爱。
      “啊,公子!你怎地下地了……”小丫头尖嗓子叫。
      他忙向她瞪起眼:“别嚷!”又对萧雅说:“萧姑娘且歇着,今日晚了。我便吩咐下去,明早派人送姑娘。”软手软脚地向窗口走去,准备攀爬,回头看那丫头,“把他们都叫来!别说我爬出来了!”
      小丫头连声答应着跑了。
      他洗了把脸,彻底清醒了,询问那刺客事宜。杨凌管事,叔公崔明璐、崔明琛,师傅冯羁、赵擎雷,一同呈上日程细目,道是当日萧姑娘拿了主意,这厢忙着救人,她便促着查出来龙去脉。杨管事把刺客留下衣料布片与她看了。她捏着布片沉吟一阵,道是这料子细密,或出自东市白云布坊。
      那刺客留下鞋印子,布靴是簇新的,便跟山下市集卖的那种一样。当日他们的武功套路,崔云泽却不大认得。当年他老子和几位兄长的功夫吹得大了天去,只他是一味疲懒,虽有好师傅提携,只肯晨起慢悠悠打过一套五禽戏,再随师傅学打太祖长拳。后来见兄长仗剑行侠极是威风,也兴冲冲学起剑来,兴头一来,凭他聪敏性儿,二三流高手还能对付。说来那七人全部用刀,招式看来却各各不同,但都劲疾狠辣,出其不意。他识见浅了,只看过少林刀棍,自然说不上来,便拿过拂尘比划了几下,却连江湖掌故丰富的冯羁也摇头。
      杨凌道:“公子,莫不是与金蛇帮有干系?”
      要说那金蛇帮倒跟老爷子结过点梁子,他也没往心里去,但在双方老一辈看来许是宿敌。前儿才由江湖耆老出面,干戈化玉帛,要为他议婚。听说金蛇帮帮主唐翰只得一女,今年才十四岁。这桩婚说得有鼻子有眼,庄里早哄闹着要办喜事了。杨凌招呼都没打,腾了那霁月暖阁出来,买了几箱子东西,临了丢给他一张百十两的账单。他抱怨两声,倒被他奚落:“眼看他青春大,眼看他花儿都落了。你一个人倒痛快,合该我们急。”
      他沉吟一阵,不置可否,倒想起一事来:“对了,那萧姑娘会不会武功?她能将那七人引走救我,可见本事了得。但我看她走路,步子虽稳静,却是轻悄的,倒不像练家子。”
      赵擎雷道:“恕我多心,当日萧姑娘进来我便拦着她问了。她说用铃铛芦管缚在雕足上,听来像是大队人马行动,便将那些人唬走了。她有只海东青,这几日时时庄外盘旋,有时扑进院子里,萧姑娘便喂它吃食。”
      冯羁道:“这萧姑娘也算急智了。这几日在庄内倒安分,不过看花弹琴,不曾乱走。我看她那琴倒稀罕,木头空朽成那样,必是百年老物。我毕竟疑心。一个孤身女子,又不会武艺,看来却是有胆色人物。那日我们盘查她,也不急不躁,这份心性极是难得,只怕来处也不寻常,别是安了什么心思。”
      他挥挥手:“罢了,她便下山去了,不提了。叫人把我的照夜借她。差五人沿途护送。另封五十金给她做盘缠,多了只怕她不肯要。”
      “萧姑娘这便走了?”
      “人家本来有事,倒是因我们耽误了。”他忽想起她刚刚穿了件淡绿对襟旋襖,系条桃青裙子,又问,“我见她身上衣裳眼熟,是巧巧的不是?”
      “萧姑娘留在这,没有换洗衣裳,叫丫头们借了她。”
      “糊涂,现成衣裳变不出来么!让她穿丫头的旧衣裳,白教人家笑话。”
      “公子,这庄子里就供着你一个爷们,丫头都没几个,日里忙得这样哪里顾得上。再说人家姑娘都不介意……”
      “前儿不是在白云布坊、喜得来绸缎庄做了好些衣裳鞋袜来,这会子没了?”
      “那是给唐家小娘子备的,规矩不能动。”
      “一个小丫头子又不是皇后娘娘,要这许多作甚。一会叫阿檀把那件藕荷色半臂找出来,还那件蜜合色襖儿,银红、桃红裙子挑它两条,我那件葡萄灰大氅横竖不用,夜里挡个露水还是好的,一并给她包上。”
      杨凌答应着,正要去,又听他道:“且住,叫小柱儿把他养的鸽子也带上,跟萧姑娘走到什么地界儿上,给庄里报个信。”
      赵擎雷笑:“公子总算也懂些事儿,知道防着人家。”
      “也不尽然。”崔云泽点着下巴颌儿,“她特特地来借马,必是个遥远的所在了。我这庄子人力钱粮尽有,她倒不告我,要自己去,说不定是个难办的事。让柱儿他们跟着,能用得上的,我们还可帮衬着。”
      待他们出去,小月儿将晚饭送进来。他就着清粥小菜,吃得十分香甜。
      小月儿笑:“公子,这粥还是萧姑娘煮的呢。”
      他筷子一敲:“越发没了规矩,她是客,怎还叫她下厨?”
      小月儿扑哧一笑。
      他瞪:“笑甚么!”
      “公子你不知,她前儿肚子饥了,自己找进厨房来。可巧福伯不在,她便说帮我们造饭。那萧姑娘只会煮,任你给什么食材,都丢开水里一锅炖了,还说是连汤带水滋味特别鲜美。”
      他哈哈大笑:“果然特别鲜美。”
      此时窗前已撒了薄薄一层月色,好似霜白轻容纱。
      带露的花朵沉沉垂在窗前,在风中摇曳。
      多日不看月,竟已圆了,清清楚楚有个嫦娥影。
      他倦怠地舒展四肢,渐渐听着虫声睡去了。从极高极远的地方,传来天上仙音。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塑造一个最爱的女主类型!分啊,呼呼地刮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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