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归天路》予渔

8、第⑧章

　　近三百年，纪妩穿梭于人间和幻虚境，满足一个个堕入轮回已经变成人类的妖族的心愿，纵然一方面是为了收集魂力，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为了弥补：作为当年青丘狐王的后裔，无论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族没有护卫住青丘，这是既定的事实。

　　纪妩无法阻止留在人间的妖族渐渐走向陨灭，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这群堕天的牺牲者们进行补偿。

　　纵然山河故人，再见已非前身，但是护卫青丘子民，已经成了她刻入骨髓的责任。

　　在这个幽暗的山洞里，纪妩睡了她二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走出门的时候，幻虚境的天已经黑了，每到特定的时辰，空中的五行之力按照一定的顺序混在一起，便会组成了幻虚境最为漆黑的夜。然而陈妈这间屋子四角却坠了明珠，照得整个屋子如同白昼一般敞亮。

　　纪妩知道，这些明珠是陈琦为陈妈寻回来的。

　　陈琦和陈妈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二知道纪妩身份的人。

　　大厅里，陈妈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坐在凳子上一颗颗剥着松子，她转换了座位的方向对着纪妩房间的门，似是专门在等着纪妩一般，而在她的脚边，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堆的松子壳。

　　妖族到了一定的阶段已经不需要进食，陈妈这般，更多的是为了打发漫长而寂寥的岁月。

　　“休息好了啊！”

　　看到纪妩出了门，陈妈无精打采耷拉的双眼瞬间睁开，脸上随即扬起了喜悦的笑。

　　纪妩望了陈妈手中拿着的画册一眼，心中一阵苦笑。

　　她就知道逃不开这么一遭！

　　千年来，倔强的妖族们前仆后继，一直在寻找回归故都青丘的方法，与此同时，纵然身处幻虚境内，但是妖族们还是严苛地沿袭了青丘的制度：比如幻虚境的管理沿袭了青丘的分坛制，比如在族内传承上通过古老的相亲传统来促进族内男女成婚，虽然自从堕天之后妖族就从未诞下过新生儿。

　　“阿妩，你应该听了我在传音石里传过来的话吧？”陈妈巴巴望着纪妩，脸上的笑带了几分讨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册。

　　画上是一个男子，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笑容澄澈而灿烂。

　　纪妩接过画册，懒洋洋扫了一眼，随即半眯的眸子猛然瞪大。

　　怎么会是莫桑？

　　陈妈原本心中也是忐忑，此时看到纪妩的表情却觉得心中稍微有了点底，因着身世的原因，纪妩一直显得太过老成，之前每每给她画册的时候从来不见羞怯，坦然大方得根本不似一个待嫁年华的姑娘，倒是衬得她这长辈太不淡然了一些，此番难得纪妩有了表情，在陈妈心中，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

　　“阿妩？要不要去见一见？”陈妈觑着纪妩的表情，小声地说道，“我听人家说他是幻虚境中著名的美男子，性情良善，家世也很好，想着他也配得上你，所以便托人要来了画册……”

　　配得上？怎么可能配不上！

　　简直是受宠若惊！

　　纪妩望着画册中的莫桑，黢黑的眸子里暗色翻涌，半晌之后，猛然间勾唇一笑，“见啊，怎能不见？”

　　“陈妈您安排就是，到时候我一定赴约！”

　　陈妈望着纪妩的表情，纵然纪妩面上是在笑着，可是陈妈却似是在她那张如花的芙蓉面后看到了一丝隐藏着的杀伐气息，这种感觉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莫名一寒。

　　可是，纪妩好不容易松了口……

　　“那我就去联系中间人了啊！”

　　陈妈顾不得心头的异样，生怕纪妩反悔，连忙从纪妩手中拿起画册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随即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将自己择了一下午的松子肉献宝一般递到纪妩面前，“阿妩，吃松子！”

　　幼狐时期的纪妩最是喜欢松子这样的零嘴，然而彼时作为王女的她被父亲严格看管着，很少能有机会嗑零嘴儿，也难为陈妈这些年一直记得她这个喜好。

　　白瓷的盘子里乘着一整碗白滚滚的松子，颗颗饱满，显然已经将坏的松子剔除。

　　纪妩挑起一颗放入唇中，任那清香的味道弥漫齿颊，望着陈妈笑了起来。

　　纵然世道冰寒，有些路注定踽踽独行，然而一路上却仍然有风景能温暖冷彻的心扉。

　　陈妈单纯，这些年来一直为纪妩张罗着亲事，纪妩知道陈妈的担忧，她是怕她自己陨灭之后，纪妩一个人揣着一腔仇恨处在这世上，会难耐岁月孤寂，所以想要找个人来陪伴纪妩淌过这漫漫无尽的人间岁月。

　　在陈妈心中，纪妩是世上最尊贵的孩子，纪妩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所以用尽办法想要给纪妩挑选家世相貌上佳的夫婿。

　　可是跟纪妩相亲的那些人却不那样觉得。

　　一个平民兔妖在青丘偏远地方带回来的不知身世的杂色狐狸，怎么能配得上青丘妖国优秀的氏族青年？

　　刚开始的时候一些氏族青年愿意纡尊和纪妩相亲，大多都是为画册中纪妩的容貌所摄，心中打着猎艳的念头，根本不是正经想要和纪妩交往，纪妩对此心中一片透亮，但是不忍伤了陈妈的心意，所以勉强应付着前往相亲。而那些人跟纪妩见面之后，或是说恼怒这美人性情太冷淡了一些，或者说惋惜纪妩的身份太低，亦或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每个跟纪妩相亲过后的青年都再也不同纪妩联系，甚至对于与纪妩相亲的过程全都三缄其口。

　　在纪妩相了十数个适龄妖族之后，她开始引起了诸妖的注意。

　　狐族在妖族中是比较特殊的一族，其中有很多个分支，纵然有得天独厚如同狐王纪氏一族那般血统出众、容貌摄人的，但是这类狐族毕竟少数，大多数狐族的修为秉承着传统的修炼方法，术法普遍不高，而让狐族一族闻名于青丘妖国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狐族的女妖天生貌美，宜家宜室。其中以秦氏一族最为闻名，秦氏这一族族中并无大妖，但是跟各大氏族都有联姻，堕天之前纪妩的母亲妖后秦好便是出自秦家，青丘妖国一向有“秦家有女天下求”的说法。

　　青丘妖国的狐族一向不愁嫁，再地位低微的狐女都有人求娶，而相了十多次亲还没嫁出去的纪妩显然变成了其中的一个异类。

　　纪妩的名字自此开始在她相亲的这群贵族青年的小团体中流传，然而越是挑战性高的事情越是惹这群贵族注目，抱着一种征服的心理，又多了很多因为好奇来跟纪妩相亲的青年，此时亦是出现了一些真心愿意与纪妩交往的愣头青，然而仍旧所有人皆是铩羽而归。

　　真正让纪妩‘纪姑娘’闻名青丘的是因为青丘头条的一篇报道，青丘头条的鹤主编听闻了这个屡相屡败的‘奇女子’，跟了纪妩几个月，最终通过买通了纪妩相亲的饭店的服务生，在纪妩相亲的地方偷偷放了传影石，终于知道了纪妩‘屡相屡败’的原因。

　　这个原因让几乎所有与纪妩相过亲的男子得到了妖族民众的嘲笑，也让纪妩被扣上了“不自量力”的帽子成了众人声讨的对象，唯一得利的便是青丘头条，虽然拉了不少仇恨值，却是创下了青丘头条的销售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这场相亲开始的时候一直中规中矩，说纪妩高冷也不尽然，纵然纪妩脸上表情冷肃了一些，但是她整个过程算得上是配合，也并没有甩脸色，两人直到吃饭结束也没有出现任何幺蛾子。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显然跟纪妩相亲的那位青年也这样觉得，他是一家不大的家族的幺儿，不甘落于兄弟之下想要夺取家族权势，因而想通过迎娶纪妩这种方式在幻虚境内一举成名，以此引来贵族子弟的注目，为他的夺权增加助力；更何况纪妩的容色实在是出众，为权为色，他都是真的想要迎娶纪妩的。

　　这位青年相亲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在竭力表现自己的妖力、学识，力求做到风度翩翩而不急切，希冀着能够俘获纪妩的芳心。

　　然而无论他如何表现，纪妩的表情仍是淡淡，偶尔会跟青年搭两句话，看不出热络也不见冷淡，这种态度却是稳妥地将对面相亲的青年给压制了下来，纵然青年觉得自己的心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抓心挠肝一般，然而仔细一想却又发觉不了蹊跷，无法将自己的心绪表达出来。

　　这小妮子的段数高啊！

　　藏在传影石后方的鹤主编不禁感慨。

　　一顿饭后，青年觑着纪妩的神情，委婉地提出了下次见面的要求。

　　纪妩此时却是笑了起来。

　　那一刹那，不论是纪妩面前的相亲青年还是传影石背后的鹤主编，皆是眼前一亮，只觉万斛天光倾于眼前，世间绝色，不过如此……

　　来了！

　　回过神的鹤主编却是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苦苦追寻的真相即将展露眼前。

　　很多年以后，鹤主编一直忘不掉这一刻在传影石中见到的场景。

　　纪妩微微笑着，俯身靠近面前的青年，眸光里光韵流转，明艳中又带着几分睥睨，如若枝头最上方那一枝玫瑰，当一种美到了极致的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望而却步之感，唯恐自己的靠近会损坏这种美。

　　妖本惑人，狐族是个中翘楚，然而纵是见惯了妖族各方美人，鹤主编却不得不承认，纪妩是一位数一数二的美人，最极致的美人并不是刻意魅惑，而是风神已经入骨，一举一动皆是一段风华，可惜这样的人物此前竟然从未听闻过。

　　那位绝艳的狐妖似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魅力，朱唇轻启，“你想要娶我吗？”

　　看着青年忙不迭地点头，纪妩唇畔的笑容加深，眼波流转，“我有两个条件，只要你能做到其中一个，我便嫁给你……”

　　“能得到美人垂青，就算是要天上的星辰我也能为你摘下！”青年深情款款道。

　　传影石后的鹤主编亦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鹤主编怒发冲冠，甚至差点砸掉了手中的传影石。

　　“条件一，我要回去故乡青丘举行婚礼……”美人声音泠泠，仪态万方，语调平淡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个条件让人多么地难堪。

　　她怎么敢！

　　鹤主编一愣，随即心中一阵愤怒，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悲凉。

　　青丘是所有妖族心中不能触及的痛，千千万万的妖族死在了回去青丘的路上，归天之路上堆满了妖族的尸骨，如若有可能，所有的妖都愿意倾尽一切回去青丘，那几乎是支撑着剩余的妖族在这幻虚境苟延残喘下去的唯一的愿望。

　　然而真的还有希望吗？每个妖族都在诘问着自己。

　　但是无论如何，青丘是所有妖族梦中的光，容不得半分玩笑和亵渎。

　　可是纪妩，她怎么敢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

　　青丘是那么好回的吗？她不愿意嫁人，那直接拒绝就是，何必这般让人难堪？

　　“狂妄，不自量力……”

　　鹤主编涨红着脸，奋笔疾书，笔走龙蛇。

　　这一期报道出来之后，刺痛了几乎所有妖族的眼，所有的妖都在嘲讽着这只不自量力的狐狸精。

　　“看呐，她居然想要回去青丘成亲？”

　　“呵，她怎么不说想要成为妖后？那还来得现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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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透过重重帷幕，传进深宅的雕梁画栋之中，容颜秀美的女妖听着丫鬟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这篇报道，掏出绣帕掩下嘴角的笑，再次抬起头时已是楚楚容颜，秀眉微蹙，“不怪那姑娘这般想，如若能带我回青丘，那无论是谁，我也是愿嫁的……”

　　眼角的余光里，女子对上母亲赞许的眉眼，微微笑了笑，似是羞怯一般垂下了头。

　　几日之后，市井之中又起了另一则传闻：氏族秦家最尊贵的嫡女秦晓柔无意中听到了这则相亲的逸闻，想起妖族前程悲从中来，心忧天下，立下善愿，愿不计身世，嫁以能带妖族回归青丘之人。

　　听到消息的妖族人大为感动，纷纷赞其不愧为秦家嫡女，美貌心善，体谅民生疾苦，知书达理，极具大家风范。

　　一时间，秦家的声名在幻虚境中再次达到了一个巅峰。

　　而纪妩在人美心善的秦家嫡女的对比下，愈发衬得不堪入目，行止粗野。

　　而纪妩当时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在有心人刻意引导的对她的一片讨伐声中便显得不堪一提了。

　　“第二个条件，”彼时的纪妩迎着对面青年瞬间冷下来的脸，高高扬起了下巴，张扬的笑意如同最瑰艳的鲜花。

　　“打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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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即便当时的纪妩打败了相亲的青年，看在先入为主已经对纪妩有了恶感的鹤主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仗着有几分本事就不自量力的狂妄女妖，在他心中，这样惹人厌的女子活该受到族人声讨！而那些败在她手中的男子，堕天之后竟然连个女妖也打不过，让这女妖狂妄至此，同样活该被嘲笑！

　　这篇报道出来之后，纪妩之后的相亲几乎受到了全部幻虚境内民众的关注。

　　在这样热烈的关注下，大部分适龄男子望而却步，剩下的便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背着秘密的纪妩跟这些人自然走不到一起。

　　因着这个原因，纪妩便一直剩了下来，成了幻虚境内除了那些矜贵想要待价而沽的氏族小姐外年纪最大的未婚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