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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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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瓘只觉得毛骨悚然。
小个子与李瓘他们隔着一桌,常四声音又不算高,他究竟是如何听见的?
事到如今,李瓘就算心里再膈应,也不能上去揪着小个子问,倒不如不理。主意虽定了下来,但是李瓘还是没办法无视任何可能与皖承有关的人和事。
李瓘之所以对皖承夺取三县如此感兴趣,并不是闲来无事消遣取乐,而是为了试探刘括值不值得托付。
早在幽州寻亲之时,李瓘便听说这位前朝的济南王待人宽厚、颇重义气,心里对他很是有些好感,若不是去长安的路上遇见常四,他现在恐怕已经在刘括麾下听令了。在丰林山这一年,李瓘又听说刘括知人善任、慧眼识珠,重用了不少有能之士,皖承便是其中之一。想皖承其人,本籍籍无名,又是一介女流,倘若不是刘括大胆启用,皖承即便是孙武再世也不能一展身手。
女将军已经旷世罕闻,皖承的特别之处却并非只此而已。在皖承的指挥下,刘括的军队一年之内便控制了关中以及并州的河东,兵锋锐不可当,原本只据有长安一带的星火,如今竟有燎原之势。但是,李瓘知道,这把烈火的背后,也有隐患。眼下肤施这一战,表面只是对一郡三县的争夺,实质上确实攸关刘括政权生死的大战。
肤施一带尽是崇山峻岭,地形险要,是关中的天然屏障。扼住肤施这一咽喉,鲜卑骑兵再也无法长驱直入,关中基业有了稳定发展的保障;反之,长安便将暴露在鲜卑人的铁蹄之下,刘括对先朝的恢复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若是能确认皖承将会夺得肤施,并且有足够的实力守住城池,李瓘二话不说,现在就站起来投军去。可是,如果情况正好相反呢?皖承输了,刘括只是昙花一现,那么李瓘何必投靠他自取灭亡?在丰林山落草不是长久之计,舍了刘括,天地如此宽阔,李瓘竟不知自己能去往何处。因此,投军一事,李瓘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李瓘忧心起自己来,小个子那双桃花眼终于淡出了他的脑海。说书先生又开始滔滔不绝,李瓘侧耳一听,却发现这人不知为何,竟说起拓跋弘的家事来。
“那延川的守将,正是拓跋弘的大公子。这位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软蛋。鲜卑人一向重视武功,即便是皇族,没有军功,照样没饭碗。拓跋公子随父驻守肤施一线,守的正是最保险的延川和延水关。延水关紧邻黄河,河东岸便是鲜卑人的地盘。延川为延水关后方补给之所在。要想由南进攻延川,便要突破交口的驻军,极为困难。因此,拓跋弘万万没想到,延川竟让皖承给占了,自己的儿子也成了皖承的阶下囚。
“再说这皖承,夺取城池之后,便逼迫拓跋公子给他爹写了一封求救信。信上只说皖承重兵围困延川,对于延川陷落的事儿是只字不提。然后,又命令降将给拓跋弘送去。那拓跋弘岂能没有舐犊之情,即刻点了兵马离开甘泉县城,经过肤施,便往延长而来。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尽管延长城上皆是鲜卑大梁旗帜,还是叫拓跋弘给瞧出了端倪,全军离延长县城远远地,根本不进弓箭手的射程,只叫延长守将前来答话。原本那守将早被押起来了,但是皖承的人又得拖着不能露馅,两下正在僵持,忽然拓跋弘大军后方闪出了几骑鲜卑士兵来,身上都带着伤,满脸是血,原来拓跋弘前脚出动,徐泰后脚就强攻甘泉城,拓跋弘眼下再想回甘泉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到这份儿上,拓跋弘估计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中计了,他想着甘泉的安危,更惦记儿子,心绪翻腾,进退两难。”
那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常四听得入了迷,连连鼓掌,李瓘却觉得有些荒诞。同样是待在后方白蹭功劳的子弟,小个子如此命好,闲来无事还能听个书;拓跋公子却如此倒霉,碰上皖承这么个克星,还狠狠坑了老爹一把。
疆场厮杀的桥段也让李瓘来了兴致,饶是戏说,李瓘还是愿意听上一听的。
“就在这么个关口,延长城里忽然就飞出一彪人马来。这支军队刚打了胜仗,士气正盛,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争着要拓跋弘的人头。反观拓跋弘这边,叫甘泉来的信儿一闹,军心不稳,人数上占着优势,却被皖承的人马冲得够呛。可是那拓跋弘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一柄大刀左挥右砍,身边的敌兵立刻就倒了一片,眼见己方处于颓势,又提刀去战敌方大将。
“皖承身在延川,延长是由账下大将沈忌虎夺得的。此时带兵出城与拓跋弘一战的,便是这位沈忌虎。这沈忌虎年纪不大,战名倒是不小,他跟随皖承转战并州,仅在上党一役便斩杀了一十八员鲜卑战将。可惜拓跋弘与那些滥竽充数之辈有着天壤之别,仅战三合,沈忌虎便招架不住了,拔马就往延长城门跑。乱军之中想跑哪有那么便利,那拓跋弘三两下赶上来,抬手就是一刀,沈忌虎倒也机灵,俯身一闪,刀刃就擦着他的头盔而过。那拓跋弘反应极快,反手便要补刀,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闪着寒光直逼拓跋弘面门,拓跋弘赶忙躲开,脸颊上却还是拉了道极深的口子。
“在城门楼上搭弓射箭的乃是孙业平,别看这小伙子名气不大,射术却很是了得,拓跋弘方闪了一箭,第二箭已到身前,直直钉在拓跋弘肩膀上。沈忌虎见势回身来战,拓跋弘身上带伤,此时再挥刀,已少了五六分力气,这也亏得是拓跋弘,若换了旁人,只怕是连刀都举不得了。拓跋弘哪儿敢再战,往沈忌虎面上虚晃一刀,拍马就逃。这一战拓跋弘死伤惨重,甘泉回不去,只好退守肤施。
“到今天,拓跋弘已在肤施呆了二十一日。皖承离开咱们延川县,来到肤施城下,与徐泰兵合一处,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攻城,许是等肤施粮草耗尽再行打算。毕竟皖将军的筹谋,岂是我等猜得明白的。诸位若想接着往下听,那得等皖将军拿下肤施之后了。
“讲到这儿,诸位可能会问。这皖承皖将军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的本事和筹谋。那接下来,咱们就说说皖将军这通天的法力,是从何处而来。”
这说书人没头没脑地就杜撰起皖承的童年来,之所以说是杜撰,便是因为故事过分离奇,几乎就是市井上俗套的三流脚本。不外乎说皖承本是天上什么星君的转世,幼年不幸走失之后来到某处山洞,得以遇见活了几百年的前朝开国元勋,学了惊世的武艺与兵法之类。
李瓘又听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便去同常四闲话:“之前那一段说得固然精彩,我还是能找出茬儿来,你听听?”
常四与李瓘不同,他对皖承奇幻的身世极为感兴趣,便应付着李瓘,胡乱“嗯”了一声。李瓘虽知道常四的心思,却实在憋不住,非得说出来才畅快。
“我同你讲,皖承逼迫拓跋弘儿子写信那段,很有问题。要是拓跋家的人都这么好吓唬的话,那咱汉人这几十年都是和谁打的?送信就更是夸张,能让拓跋弘毫不起疑的必然是自己儿子身边的亲信,要是能轻易帮着皖承诓骗族人,这种人也当不上亲信。
“再说沈忌虎出城战拓跋弘的安排。沈忌虎没把拓跋弘骗进城里,便出城与他厮杀,这是沈忌虎一时冲昏头脑,还是皖承的吩咐?倘若是皖承的吩咐,她又如何确信沈忌虎能赢拓跋弘。那拓跋弘可是个以一敌百的狠角色,再看沈忌虎,他虽在河东勇斩鲜卑一十八员战将,其中却没有拓跋弘这样的一流战将,我觉得他战拓跋弘,未必有赢的把握。如果沈忌虎没赢,还有可能反丢城池。延长不保,皖承本人只能放弃延川和延水关退回黄河东岸。黄河东岸正是并州前线,皖承这一千个兵一旦遇上鲜卑人,管教她吃不了兜着走。”
李瓘连篇累牍,常四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不过“噢”了一声,又连忙说道:“老大你别念叨了,这正要说到皖承的风流韵事了,赶紧听啊。”
李瓘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好将视线又挪到说书先生身上,谁知那说书的却突然喝起茶来。他虽没听前因,却也晓得大家都是奔着这个来的,说书的自然要矜持一些,好多要些银钱。
脏脸小童又拿了托盘四下游走,那说书的明着是喝茶,眼睛却悄悄随着小童的脚步,暗中数着钱。李瓘自然还没忘记小个子,打眼一瞧,只见他这次更加大方,一串钱还嫌不够,又加了一串。
这人是个军官,难不成对皖承的风流史还没个说书先生清楚?李瓘大为不解。谁知那说书先生看见了小个子,瞬间变了脸色,先是白得像剥了壳的熟鸡蛋,继而又慢慢变成了腌菜一般的黄绿色,很是精彩。
“预知皖承有怎样的风流往事?又与什么样的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且听下回分解。咱们明天接着说。”说书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台下嘘声一片,大家似乎对他收了钱又不讲的行为不满至极。小个子似乎是最为不满的一个,他又掏出几枚散钱来,站起来往台上一扔,高声嚷道:“接着讲啊。要钱直说。”
李瓘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就连声音也不甚阳刚。被小个子这么一带,茶楼里的不少人都纷纷开始往台上扔钱。那骗钱的说书先生却掏出一块手巾来连连拭汗,推说自己家里有八十老母等待尽孝,此时天色已晚,不便多留云云。而后,他便招呼了小童,不顾众人的骂声,连钱也顾不得捡,小跑着逃出了茶楼。
“这回被坑了吧。”李瓘看着常四气急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不是。我昨天来,他是说了的,皖承的风流韵事。特别有意思,你都不知道,他说皖承先后赢得了三个男人的痴心,我今天还想再听一次的。”
“你就那么想听?不论人家风不风流,都和咱们没关系吧。”
常四这下彻底叫李瓘堵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