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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雁迷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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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深山中似有钟声传响。
衣衫褴褛的一位老人,咯吱作响的一辆独轮车,停在山脚下。
老人抬起头,眯起昏花的老眼向远处望去,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
“爷爷”,一个身着孝衣的小女孩抓住老人的衣摆问道,“这便到了么”?老人低头,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眼睛,心中蓦然一热、又一痛。收回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道“这便到了”,声音嘶哑而苍老。
老人重扶起破车,小女孩上前扶住车上的粮袋,二人开始沿着青白石子铺成的蜿蜒小路向前。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阳光终于穿过深谷之中的层层雾气,稀薄地洒在密密的枝叶上。祖孙二人来到一座灰青条石筑成的山门之前,山门很高,散发出一层清冷雾气,在如此潮湿的山谷之中竟没有像地上的石子一样长满细密的苔藓,小女孩抬起头,只见门上横刻着血红一般的三个字,不由轻声念出:“无隐门”。
小小的声音似还在空气中漂浮未落,一个身材高大粗壮的汉子便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一般突然出现在祖孙面前。小女孩畏缩了一下,老人上前拉住她,恭敬道:“车上便是本月的供应了,拜见门主千秋”。那汉子打量祖孙一番,沉声道“如此便可,门主千秋,可回了”,又瞥一眼小女孩道,“雁迷山闲人勿进,此次暂且饶过,下次不用送了”。那老人似是瑟缩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说,“此次,便是送她上山”。
那汉子突然一愣,急急训斥道:“胡闹!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可是你想进就进?”却又四顾左右、近前一步沉声道,“刘老爹,我知你…可这孩子无辜,怎舍得受那样的罪?”刘老爹本是一缩,听到此却又努力直起腰,眼中一股浊气,“足足三十三口人”,又直了直脖颈,彷佛在努力不回过身去,“一夜之间只剩我们祖孙两个!”,他按着女孩的肩膀,二人一起跪在汉子脚下,仰头哀哀道:“这孩子的弟弟,她母亲腹中的一对双生子,全都死于烈焰刀下,若是她不为家族,还能有谁呢?但求门主开恩!”
那汉子闻言,又见那老人如此坚决,只得将目光投向祖孙的来路,青白色的石子小路隐蔽在山间之中,断断续续,带着青绿色的雾气开始远远地升腾起来,是雁迷山中一贯有的安详景象。终于他点了点头,转身道:“随我来”。
祖孙便再次起身,扶起独轮小车跟随在那汉子身后。虽然为雁迷山送了快一辈子供给,此次却是那刘老爹第一次穿过这无隐门,只见那门后的青白小路似是更为曲折而狭窄,不知通向何方。那汉子又沉声道“跟紧了”。
祖孙推着小车上山,自是一番吃力。只见身边小路越发狭窄,周围竟似是鬼影幢幢般阴森,小路分叉众多,彼此又十分相似,竟早已不知走过的小路消失在何处。不时有树枝拦到面前,树叶发黑,竟是山下从未见过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在这山谷之中一声声荡开,小女孩又瑟缩了一下,老人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不久,耳畔的鸦鸣声越来越频繁,叫声中带着警惕和不安。那汉子不时抬头望向四周,走到一处,终于停下,向前摊开双手,道“渡鸦请求拜见左执事,此乃为我门中送货的刘老爹,此次来送孙女入门”。他说罢,一声凄厉的鸦叫又响起,周围山风更加凛冽,连那汉子也缩了缩衣领。风中传来,“左执事知道了,下去自领五十杖”,话中不带感情,又分不清男女。渡鸦恭敬地跪下“谢左执事饶命”,又最后看了一眼那祖孙二人,便站起身来,刘老爹抬头看向他,突然一阵寒风扎了他的眼,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凄烈风声,赶忙抓紧孙女的肩膀。
待祖孙二人再睁开眼,那渡鸦早已不见,二人竟跪在一片潮湿坚硬的沙地之上,阳光终于穿过层层雾气,照在二人身上。刘老爹又一次眯起眼,只见得前方一人,身着黑衣,看不清面容,想必这便是那左执事,便急忙俯身道“求执事收此女入门,大恩大德,刘氏一门只能来世再报!”那黑衣人未动,亦未言语,半晌,突然一把利刃插入祖孙面前的沙地之上,只听他道:“既然你送女入门,自然知道我门中规矩,如此,便快些了断吧”。
刘老爹目光一震,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抓起小女孩的手握在那把黑色的匕首之上。女孩一惊,看向老人的目光之中满溢恐惧和退缩,她又看向那把匕首,上面是枯瘦而苍老的手,下面是稚嫩而白皙的手,这两双手看似不同,却都摸过至亲的鲜血,却都那么无力。似乎嗅到了匕首上鲜血的味道,她终于开始颤抖起来。那老人见她如此,终于叹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这口气终于叹了出来,从三日前进入家门时,发现满院血迹斑斑,全家三十三口无一幸免的那一刻起,这口浊气便积郁在胸中,却在此刻终于抒发而出。
老人咬住后牙,将手握的更紧,女孩惊恐地看向他,慌忙地摇头,他看向女孩的眼睛,心中又是一痛,手上一个用力,终于用尽了他此生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力量。
女孩呆住了,望向爷爷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样苍老与浑浊,此刻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那细碎的阳光。她的手还被握在那把匕首上,匕首完全没入了老人的胸膛,鲜血正从二人的指缝之中不断地涌出、涌出。
女孩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不知所措了,她的手被握得极痛,心却那么麻木,只能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天空。
远方群鸟惊起,飞入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