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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白狐 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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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阳春三月,獾郎和林夕踏上阔别十年的临川。
漫山遍野是争相竟放的鲜花,及目是花海般的姹紫嫣红。熬过寒冬的树木,在春日的暖阳里,惬意地摆动鹅黄、浅绿、乃至深绿的层层树叶。有些新生叶片,在恣意吸收了阳光后,颜色浓绿得好像要滴下油来。就连路边的小草,也在微风里轻快地摇曳,欢迎终于归家的游子。
牛车碌碌向前,林夕迎着阳光,惬意地半眯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在下睑形成扇形的阴影。
獾郎斜视,看到林夕瓷白的肌肤,他笑道:“阿夕,汴梁那些擦粉的小郎,脸色都没有你白净。你怎么就晒不黑呢?”还打趣她:“你一年省了多少脂粉钱啊!”
“你怎么一晒就黑呢?”林夕抬手遮阳,笑谑:“脂粉铺的掌柜,会最欢迎你的。”
獾郎摇头,不屑道:“男子哪好抹那么白的脸!”
“汴梁的儿郎都抹啊。”
“我是不喜涂脂抹粉,簪朵金缠腰①就可以了。” 仍是不以为然的语气。
说罢,他伸手去扶帽檐上那朵娇艳的芍药花。大红色的重瓣芍药,花瓣层层叠叠,衬得鹅黄的花蕊更显得娇嫩。
时下很多年轻男子不仅锦衣华服,且得颜色鲜艳的绸缎,所以随处可见穿红着绿的簪花男子。走在潮流尖端的,还喜欢把脸抹得白白的,再像书生般地手摇折扇,一股不胜风流的倜傥,便随着花香弥漫开了。
一年四季,从梅花到桃花,从牡丹花到石榴花,一直到深秋最后的菊花……反正那些家境富裕的,不管四季,都要发簪鲜花。那碗口大小的牡丹花,若是姚黄、魏紫般的名贵品种,一朵便要抵过常人不知多少日的茶饭。
这样的簪花习俗,还在江南催生出了一个新产业:绢花作坊。栩栩如生的优秀绢花,价格直逼一流品相的鲜花。
“獾郎,你喜欢的不是金缠腰,你喜欢的是将来的玉带。”
獾郎嘿嘿一笑。被林夕猜出隐藏心中的远大理想,他顺势就说:“不那般,我怎么又机会治理天下,让你看到海晏河清呢。”
林夕重重点头,“我信你能够。”
这几年林夕也入乡随俗,这日在鬓边挂了一串茉莉花。随着牛车的颠簸,小小的茉莉花,散发了醉人的幽幽花香。她抚摸一下鬓边的茉莉花,说:“你说这花儿也是奇了,好看的不香,香的没那么好看。若是有哪种花儿,既好看又香,该有多好。”
“嗯。是挺可惜的。”
“还有不少不好看的也不香。”
“嗯。那日我见人把一串牵牛花簪在耳边,垂到肩上的花蕊还有露珠呢。”
“那很好看啊。”
“是啊,可惜那花不持久,不到午时就会蔫了。”
“若能百日不败就好了。”
“你还奢望百日?折下来的花儿,也就一日罢了。”
俩人倚在晃悠悠的行李上,泛泛地闲聊。林夕伸手拽下一段拂过额头的柳枝,三下两下,就揉制出一个柳笛。她随意靠在行李上,吹起《女人是老虎》。
獾郎微微一笑,抽出腰间悬挂的竹笛。俄尔,清越的笛音,压过了柳笛,欢快地直冲云霄。
两人自从那年在船上笛箫合奏后,在淮南的日子里,也经常会合奏几曲。有一次林夕把《女人是老虎》用笛子演绎出来,獾郎被欢快的笛音感染。他不仅很快学会了这曲子,还曾满心佩服地赞叹:“阿夕,你总能想出轻快、谐趣的曲子。”
“我想过轻松、谐趣、安然的日子啊。”
“你现在的日子就是这样啊。”
“是啊。”
……
柳笛低鸣婉转,竹笛高亢嘹亮。一曲终了,林夕思及歌词,一缕藏不住的笑意,从她的眼角眉梢倾泻出来,獾郎莫名其妙。
“你知道吗?这曲名是《女人是老虎》。” 林夕清唱了一遍《女人是老虎》,唱到最后“老虎闯进我心里来”,她学着MPV里搞怪的小和尚,做了一个夸张的捂胸动作,倒在车厢里。
獾郎大笑,发自内心的、高兴的笑,明朗的笑容令近处的鲜花、远处的树叶都失去了光芒。他一面笑一面拉林夕起来,“路不好,牛车颠簸,别磕着头了。”
“獾郎,你笑得好有感染力,让人看着就高兴。”
“真实的情感最感人而已。”
林夕伸出大拇指,道:“给你点赞。”
獾郎再次大笑。
赶车的狐族长回头,快速扫了眼两个小年轻。看林夕和这小郎熟稔地嬉闹,他不由得有点儿担心——林夕与王家小郎看起来感情深厚,这对她渡劫会不会有影响啊?
“阿夕,你去道观还愿后,还与我去淮南吗?”
“那要还愿以后才知道呢。”
獾郎不舍与自己同吃同住十年的林夕,便道:“那我陪你去道观吧?”
林夕犹豫。
“阿夕?”獾郎恳求。“这些年,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的。”
林夕迟疑了一下,还是应道:“好。”
*
两人先到王家老宅,林夕和獾郎一起进去,去给谢氏老安人请安。
谢氏年届八十了,见了獾郎和林夕十分高兴。她把二人叫到眼前,一手拉一个,细细问完长子一家和孙子这几年的经历后,不胜唏嘘。
“獾郎,我还记得那年你出生时,天冷得不得了,我把你抱在怀里,你小小点点的,被冻得日夜啼哭。”
老人家年龄大了,时不时就不由自主地会流泪。这时说起昔年的旧事,眼角更是沁出了泪花。
獾郎弯腰拿过祖母的手帕。他轻拭掉祖母的眼泪,恭谨、感恩地劝慰道:“幸亏我有祖母的爱护,不然如何能得今日这般壮硕的身体。”
谢老安人满腹的怅然,顷刻得到满足。她眯着眼却爱怜地说孙子:“獾郎,你已得授官,是大人了。再不可以是小儿郎的惹人怜爱模样。”
獾郎笑:“好好,我听祖母的。”
老人家闻言又怅然:“你们一个个都大了,上一次全家团聚,是你祖父过世。再等全家团聚,该是我辞世了。”
彼时成年人的平均寿命接近七十岁,然而谢氏如今已到了“八十不留坐”的耄耋之年。她虽身体硬朗,但畏惧自己时日无多的心里话——她虽心里盼望能与子孙团聚,可儿孙为了谋生,不得不四海为宦、臣游15路的无奈,终于在与孙子叙话良久之后,冲破重重桎梏,脱口而出。
獾郎心里明白老祖母说的不假,但他怎舍得老祖母伤心。他立即安慰道:“祖母,你切莫伤怀。你要好好的。你等孙儿娶妻生子。孙儿要把小郎带回来,您还要帮忙抱小郎呢。”
谢氏老安人被獾郎的话抚慰了,满脸的皱褶笑出盛开的菊花。她拿过孙子手里的帕子,再度擦拭眼角的泪花。
“若如你所言,那就太好了。”
重孙辈的接连出生,令她每次接到宦游在外的儿子家书都无限欢喜。可自己行动越来越迟缓,也令她意识自己的风独残年了。
林夕开口问候:“祖母身体一向可好?”
“好,都好。阿夕啊,你越长越漂亮了。以后留我们家吧。”老人拍拍林夕的手,目光慈祥。
“阿夕要还愿之后,才知道能不能陪我去淮南呢。” 獾郎替林夕回老太太的话。
林夕抿嘴,回给谢氏老安人以感激的笑容。
谢氏老安人仔细端详林夕,越看越喜爱。再看看自己的傻孙子,算啦,今日不戳破林夕是女儿身。等还愿之后再说。
也不差这几日了。
林夕和獾郎从谢氏老安人屋里出来,獾郎说:“阿夕,我送你回家吧。”
“那你再回来得天黑了。你快把那些礼品赶紧送去你叔叔家。过几天我们再见了。”
獾郎想想,不算远的路,过去也方便,就叮嘱道:“那你可要等我一起去还愿啊。”
獾郎把林夕送上牛车,叮嘱车夫小心赶车,再次叮嘱林夕要等自己一起去还愿后,才站离了牛车,看林夕坐着牛车离开。
车走了好远,林夕看到獾郎始终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直到林夕再也看不到獾郎周围的房屋……
作者有话要说: *
欧阳修的《吉祥寺赏牡丹》一诗,便是用短短二十八个字写出了这位大诗人的生活情调,且看: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四相簪花
宋文人喜欢芍药,除其花开艳丽,还因为芍药花的别名。
如:四相簪花的趣闻。
北宋庆历五年(1045年),韩琦任扬州太守时,官署后花园中有一种叫“金带围”的芍药一枝四岔,每盆都开了一朵花,而且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因此被称为金缠腰,又叫金带围。此花不仅花色美丽、奇特,而且传说此花一开,城中就要出宰相。当时,同在大理寺供职的王珪、王安石两个人正好在扬州,韩琦便邀他们一同观赏。因为花开四朵,所以韩琦便又邀请州黔辖诸司使前来,但他正好身体不适,就临时请路过扬州也在大理寺供职的陈升之参加。饮酒赏花之际,韩琦剪下这四朵金缠腰,在每人头上插了一朵。
说来也奇,此后的三十年中,参加赏花的四个人竟都先后做了宰相。这就是有名的“四相簪花”的故事。
曾做过扬州司理参军的北宋科学家沈括,将这个故事记载在他的《梦溪笔谈·补笔谈》中。
后来,“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还曾以此主题绘制了一幅《四相簪花图》条轴和一幅《金带围图》扇面,可见这故事的影响之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