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宋其琛是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得知殊曲迎死因的,据说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胸膛,死前没受折磨。
“太子殿下,罪人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请示宋其琛的,只是那罪人入狱之后,数宋其琛来的勤快,他们生怕因为一具死尸而得罪了主子,故而才来问上一问。
宋其琛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半天都没有回应的刑部尚书只能再问了一遍:“恳请太子殿下示下,那罪人的尸体应该如何处置?”
他依旧没有等到宋其琛的回应,寝宫烧焦了的味道萦绕在刑部尚书的鼻尖,他抬眼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宋其琛,心中竟然还有些怀念死去的那个“假太子”人家虽然不着四六,成日只知道享乐快活,可毕竟没有干过大半夜不睡觉烧房子这档子事来。
宋其琛旁边站了一位身材像是竹竿一样的公公,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他知道自家主子对那个殊曲迎是简直恨之入骨。
加上因为更宝的事情,他现在还处于戴罪立功的状态,竟不顾身份的插嘴说道:“没看到太子殿下想事情。自当是按照律法办,这点小事还来问太子不成?”
刑部尚书得了个“太监”的令,倒也算是有个说头。连忙下去办了。
李公公还当是猜中了主子的心思,高兴的回头欲领功的时候,忽然看见自家太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他连呼三四声都还叫不起来,轻轻一推,竟是晕了过去。
宋其琛感觉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他看见了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殊解元,那一袭红衣被夜风吹送,带着胭脂香气遗落在自己脚边,少年如梦似泡影,乘着画舫愈发的远去,又看见了散发着刺骨寒冷的火光,明明将天都烧的亮了,却是那么的冷,就像是初春未曾消融的寒冰。
殊曲迎一袭红衣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蜷缩着的自己,红彤彤的火光方才还犹如巨兽吞人一般,此时却像是江边的那一点晚霞,点在少年脸颊上,好看极了。
只是他就站在那处,眼眸低垂的看着自己,动也不动。
宋其琛冷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想要张口问问,你不是来救我的么?为什么……站在那里?
面前那马渡春风,落花踏尽的少年郎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疑问,缓缓地抬起头,那乌黑的双眸里面,倒映着熊熊火光,焦黑的废墟,血色残尽……
偏偏没有自己的影子。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
他转身走离火光,赏了街边乞丐几两银子,帮了卖身葬父的姑娘,救了被人打劫的书生。
旁边酒肆的老板说:“殊解元救人凭心情,在他看来都是些不放在眼里的举手之劳。”
“偏生有人图他好相貌,非要当牛做马的报恩,那才是大大的笑话。”
宋其琛从浑身冷的发抖,变成了疼,仿佛有人从他的身上硬生生的啃食一块又一块的肉。
太疼了,他不想再这样的疼下去。
他这一昏,就昏了两日。
太医来了一大堆,皆是说是由于情绪太多激动,加上身上伤口引发的高热,能在两日内醒过来退了烧,已经是大幸。
要好生将养着,不然日后会落下病根。
好生将养?
他自然会好生将养着,殊曲迎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还是要活着的。
宋其琛的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脖子,却摸到了一圈缠着厚厚的纱布。
“更衣。”
他站起身子,抬起双臂,自有一群垂着眼睛的侍从将朱色深衣往他的身上套。
太子的衣服大多是朱色,鹅/杏黄,绛紫三个主色。
那明晃晃的大红太过刺眼:“换一件。”
侍从们忙捧了一身鹅黄色的缎袍,金丝刺绣,广袖垂地大气的很。
那鹅黄色一入眼:“再换。”
那人就常穿鹅黄。
接连换了两三件,宋其琛看着镜中那一身穿着绛紫色直缀朝服,脖子上那缠着厚厚的纱布隐藏在领口中,谁也看不出那里鲜血淋漓,他的指头轻扣广袖,常带着的帽冠也换成了镶满朱玉的鎏金冠。
威严……又陌生。
宋其琛在镜子前站了许久,旁边的李公公拍着马屁说道:“太子爷穿便服的时候温润如玉,谁知道这一穿上朝服,那真的是不怒自威,不愧是皇家的人,奴才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错认?太子爷龙章凤目,谁人能比得过。”
是啊,未来天下都是他的。
何必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去惩罚自己,这世界上肯为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又何必在意那一个?
“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个人。”
宋其琛的话还不曾落地,从门口进来一个人,利落的行礼:“太子殿下,厉王请您城门口一叙。”
宋其琛坐着车辇驶出了皇宫,路上许多老百姓的讨论声嘈嘈杂杂,传入他的耳中,他听不真切,大约都是些“太子。”“自杀”“活该”
这样的字眼,宋其琛本来就听不真切,如今就更不想听了。
他下车的时候,厉王正站在人群中,大太阳底下插着腰等着自己,他其实才不过见了厉王三四面,莫名就是和他有些不对付,这日却不知道为何应了他的邀请。
“太子殿下。”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好意:“你看着景象可好看?”
乌泱泱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少女跪在地上,眼神已经呆滞,嘴中不停的说道:“求求你们不要看了……求求你们不要看了。”
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说出来的声音细如蚊子,沙哑的说出的只有空气已经变不成话语。
她的身后躺着一个人形状的东西,蒙头盖着一条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锦缎。
那条锦缎上布满了黑色的脚印,撕扯的痕迹,面前的少女发髻凌乱,浑身也滚着尘土。虽然不见那时的景象,从这里来看,却也能窥见一二。
更令宋其琛感到惊讶的,是面前的少女他认识,正是他的恩人——宋家的大小姐。
“这是何意?”
“太子下的令,怎么还来问小王何事?”厉王说话向来是慢吞吞的,每个字都夹杂着曾经经历过的血雨腥风,刀口舔血。
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也欣赏别人听了之后那畏畏缩缩不敢直视他的样子,便习惯了这么说,众人见他光是语气恐怖了些,在京这么多年倒也没有怎么残暴不堪,后来竟然也听习惯了。
只是今日听来语气中虽然包含着笑意,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听起来,都感觉风雨欲来。
“我何曾下令?”
厉王左脚抬起,狠狠一踢。一个人形的球滚了出来,那人穿着官府蓬头垢面,抬起头来晕晕乎乎,好久都看不清面前站着的人,待看明白之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头狠狠地磕在地上:“太子殿下开恩,太子殿下救命啊!太子殿下这真的不是下官的错。真的是您旁边的公公说按照律法来的,您当时并无异议啊太子殿下,您定要救我!”
“什么律法?”
“将那罪人置于城门口处暴晒三日。”
原来那得了命的刑部尚书,自然去查阅律法,刚好有父债子偿这一项,那殊老爷暴晒三日的刑罚还不曾受,如今牢里面的罪人人人唾弃,他想着讨好一番上头的人,就将他的尸体送到了城门口。
谁知讨好的那人直接晕了过去,看不到他的“功绩”倒是让办事回来的厉王看了个正着。
然后?他就直接变成了个球。
那置于宋家大小姐身后的尸体是……殊曲迎?!
宋其琛伸出手指,全身颤抖的指着那刑部尚书,原本平复的心情翻涌成江涛,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身旁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厉王,皇家人的情绪似乎都不怎么外漏,当今圣上找回个假儿子,又找回个亲儿子,在外人面前依旧庄严无比。
到了他这里,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就乱了分寸:“将人抬回去。”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人?”厉王一挑眉:“太子殿下怕是说错了,明明是尸体才对。”
“你这件事情做的如此不留余地。那本王亲自给他收尸。”
“滚。”宋其琛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厉王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他这几日状似癫狂,行似疯魔,因着那一个人算是将所有的脸都丢尽了。
这才忍了没多一会,就又破了功。
“纵然只是尸身。他何去何从也与你无关。”
“你还要如何,他就算是夺你的位置,你辱他至此也已够了。当真暴晒三日不成?”
“与你无关。”
“哈哈哈哈……”厉王掐着腰笑了起来,他看向宋其琛:“他死了都要瞒着你,本王偏不随他的愿。”
“你以为你不过是碰巧被宋家大小姐捡到?”
“他若是将你随意丢弃,又为何在马车行驶到我府上的时候,不将你丢下呢?……怎么着,是嫌弃本王的朱红墙壁不好看?”
“怎么就好巧不巧的,‘随意一丢’就将你丢到了外祖父家?”
“你外祖父家离天牢隔着三百二十七家门户。他怎么不‘随意’将你丢在他们其中一户?”
厉王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钟楼的钟一样,狠狠地敲在他的脑海之中……
一个从来掩藏在心底的想法,那起起伏伏又被殊曲迎真实对待又缩回去的想法呼之欲出。
他从前有多想这件事情是真的,如今就有多想要这件事情是假的。
他甚至不敢再听厉王接下来的话。
“你住口……我与他种种,你一个外人如何知道!”宋其琛色令内荏的说道。
厉王的视线放在一旁守卫们守着的牢车上:“你若是如此想的,不妨去问问那个人?”
视线转过去,马车里躲着一个穿道袍的人,面上的假胡子掉了一半,也不敢和他直视。
“败北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真龙受困无人知,偏叫假龙话语欺。”
宋其琛脑海中下意识的回荡起这句话来,囚车里面的正是——那位测算出他身份的道士。
若是没有他,他都不一定能让宋府的人相信他,更不要说辅佐他当太子了。
不……那道士的胡子掉了半边,小身材,小脸。
正是殊曲迎的贴身侍从——更宝。
“你……究竟是谁?”他颤抖的问道。
更宝因为想要将殊曲迎的尸体盗走,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本来面貌,这才想起自己当初那身道士的扮相。
谁知道,刚刚一靠近就被守卫抓了个正着,后来那宋意逢也想来偷盗尸体,看了自己这样,断了偷盗尸体的心思,只跪在地上护着主子的尸身,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在这关了两日,那宋意逢就护了主子两日。
瞧着宋其琛走了过来,他反而不怕了:“我是救你的那位半仙啊。”
“宋公子当日躺在床上的时候,没想到如今的荣华富贵是谁给你的?”
“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主子教的,他如果想要夺你的位置,他杀你易如反掌。为什么要让我说那番话?他遇刺昏迷,口中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那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你在想着如何从荫城盗来殊老爷的尸身,让它暴晒三日,你让主子崩溃。”
“刺客,毒酒,所有人的冷言冷语。我主子都替你这个孙子挡了!他在外面被人刺杀,为的是让你在宋府中养好身子!他行事偏颇,是为了你让你登位的时候少些冷言冷语!”
“主子喜欢你,所有都给了你,你要将他暴晒三日,任人指点践踏。天启的江山交给你这种狼心狗肺的贱人手中,迟早要亡!”
更宝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宋其琛的心上。
众人只看见他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辩解,不反驳。待牢中的人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
猛的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