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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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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天牢之中,狱卒正换着班,平日里本来就很戒严的天牢如今又加了不少守卫,一间牢房原本住着四五个人,如今竟又往里面挤进了不少,再往后面走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前后左右整整四件牢房只住了一个人。
看守这一位犯人的狱卒,就有六七位之多。
“李牢,换班了。”钥匙在裤腰上晃荡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牢房中,竟像是索命的冤魂铃。
一行人走了进来,与站在牢房旁边的守卫交班,整个过程安静又严肃,仿佛在那牢中躺着的,是一名武功高强恶贯满盈的大盗。
原先站岗的那一行人出去,新换来的这一行人,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站在牢房外面,目不斜视。
站在那牢房对面的守卫,偷偷用眼神去瞄自己看守的这人。
那人坐在铺满了茅草的“床”上,双手抱膝,脑袋埋在膝中,看不出相貌,整个身形瘦弱,身上披着的那一身鹅黄色圆领袍,已是沾染了灰尘,上面那被最厉害的宫中绣娘绣上的莽纹、蛟龙也被那杂草戳了眼睛,再无半点气势。
他的靴子不知遗落在何处,双足却是干净的很,圆润的脚指尖衬在暗红色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液浸过的茅草上,显得更加白嫩。
脚背纤细,干干净净,没有茧子也没有伤痕。
那守卫暗暗咽下一口口水,心想因着面前这人连续值好几天班了,都没碰家中的婆娘,连看着个男人的脚都搞得春心荡漾。
不过这人倒也不是一般的男人,那胆子比天还大,冒充皇亲国戚,还是冒充太子!我的天,他只在戏文里头见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中又传来脚步声,那守卫估算了一下时间,离换班的时间还早得很。
他扭头一看,只看见了那人暗紫色的蟒袍在火光重重中走向他们。
“叩见厉王。”
齐刷刷的声音在牢狱中响起。
“都退下。”那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牢房之中清晰明白的很,暗暗隐藏了许多历经世事的沉稳,这里本就是世间最偏执狠厉的人被囚禁终身的地方,他的声音在此处,却不显突兀。
他一说话,仿佛要将这牢房之中所有喊冤咒骂的亡灵吓得退避三尺。
守卫们接到命令,自然是一个人都不应该放出去的,可面前命令他们的是厉王,不一会整个长廊空无一人。
厉王身形一动,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守卫给他搬来的长椅之上,绛色的衣摆从长椅上垂下,和厉王腰间挎着的“斩邪”在一条线上,仿佛他坐着的是府中正堂上放着的那一把金丝楠木交椅。
“小王只知你性格,却不知那宋其琛竟是如此的狠心。”
厉王用手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檀木珠子,也不看看牢中的殊曲迎,仿佛他屈尊降贵到这牢狱之中只不过是为了借着牢火看他那串珠子罢了。
“你为了他如此付出,几乎将性命都舍出去。如今他穿着蟒袍头戴金冠好不快活,你却在这牢狱之中,可后悔?”
“小王可以帮你。”
牢房里面的人缓缓地抬头,双眼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沙哑着说出从入狱之后的第一句话:“杀了我。”
这三个字没有愤怒,不甘,平静的仿佛是一个简单的决定。
“如果你想帮我的话……”
厉王终于抬头,殊曲迎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许多,双唇没有任何血色,几乎要和惨白的脸色融为一体,更让厉王在乎的是他的双眼,当初在宋府外他的双眼有神明亮,带着怯意和狡诈,而如今只是一双眼珠子罢了。
“小王竟有些羡慕那位太子。”他摇摇头:“我能帮你离开这里,却不想帮你去死。”
他的刀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心头血,有大恶之人却也有无辜之人的,如今当着殊曲迎的面却是感慨道:“若是杀了你这样的人,小王怕遭报应的。”
“厉王殿下竟还怕遭报应。”远处一句温和的声音传来,脚步声缓缓靠近:“早就听闻厉王在外征战沙场,在内肃清党羽,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却说出‘怕遭报应’这样的话来,那让死在厉王‘斩邪’之下的无辜亡魂的作何他想。”
他直到站在厉王面前,才得到了厉王的斜眼一看:“原来是太子殿下。”
厉王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在殊曲迎似笑非笑的说道:“本王就是再‘无所不用其极’论心地坚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品格来,也是甘拜下风。”
他却是鲜少打嘴仗,看不顺眼杀了便是,如今说这么多也算是超过了极限。
见他挪步,宋其琛侧身站在一旁,给厉王让开了主道,看起来恭敬的很。
“王爷。”他说道:“这天牢肮脏不堪,您万金之躯还是少来的好。”
听着他这句话,倒是让殊曲迎觉得他天生就是做太子的这块料子,想当初他遇到厉王的时候那可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直直被他带着走的。
哪像宋其琛,才当上几天的正经太子,就已经敢和厉王分庭抗礼了,人家那原装的,就是和自己这盗版的不一样些。
他正胡思乱想着,重重锁链落地,发出“砰”的声响,方才厉王也不过是坐在椅子上和他闲聊两句,如今这位倒是直接进来了。
怎么着,是怕外面看不清么?
宋其琛往日在他面前都是书生打扮,月色的直缀,青色的儒巾。
可如今面前的来人,黑色缎袍,金丝滚边,蛟龙模样的绣纹在黑缎上盘踞,不怒自威。如墨的长发被远游冠束起。
看着他的眼神陌生,可怖。
宋其琛站在殊曲迎的面前,任由殊曲迎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彻底,也不发一言,就在殊曲迎准备去数数他那广袖上头的暗纹的时候,他发话了。
“如何?”
什么如何?殊曲迎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面前这位怕不是穿了新衣服问他与自身气质是否相配不成?
他点点头,甚至善意的扯出了一抹笑容来:“挺好的,比我穿上有气势多了。”
殊曲迎当太子的时候,更宝给他穿的大多是趁他气质的鹅黄色软烟罗,加上他又不大习惯大夏天的穿绸缎,故而是没有面前的人有如此的气势。
宋其琛还是没有说话,只管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神盯着他,殊曲迎只能又加了一句:“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如今我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若我还是那个书生模样,你不是不认我么?”宋其琛的话从他嗓子眼里面发出来,从殊曲迎牢房中抛弃他那日憋在胸腔中的话语,如今终于是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
他看向殊曲迎,那日在公堂上,他就瘦的脱相,隔了几日他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面色越发惨白,他不过进来了一会,就已觉得这牢房之内阴气煞人,他当初也在牢房中住过几日,却没注意到这里竟是如此的阴冷。
不行。
宋其琛的指甲在广袖内恨恨地压上了手心:“你当初在此处说丝毫不在乎我,如今你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中,你还要说这样的话么?”
殊曲迎品了一会他这句话,忽然笑了出来,在宋其琛看来这是莫大的讽刺:“你想让我道歉?喂,我在不在乎你在你看来这么重要啊。”
殊曲迎站起身子来,赤足站在满是灰尘的地砖上,一步一步的朝着宋其琛逼近。
明明那么小的个子,连走都走不稳,却令一旁站在当场的宋其琛忍不住退缩:
“我当初说你就算是害得我家破人亡也无所谓。”
“所以你将我的父亲刨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的惨状,宣讲他的行为。哪怕是他死了,也要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令人唾骂。”
“我说‘你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你就要夺回这太子之位,将我踩在脚下,我的身份明明该进大理寺的,如今为何会在这天牢之中?”
他往前逼近一步,宋其琛就向后退一步。
“太子殿下这是要将当初你所有受过的罪,让我一一承受?”
那藏在广袖中的指甲已经陷入肉中,四个小小的凹坑盛满了怒红的鲜血。
他做这一切自然是想到了后果如何,被殊曲迎这样步步逼近,宋其琛却有了一丝紧张,他想要的,似乎不是面前这样的画面。
“我一介草民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惦记,那还真的是——荣幸之至。”
“唰。”的一声,他抽出了宋其琛的佩剑,横在两人当场。
就在宋其琛做好了殊曲迎即将要刺向自己的这一剑的时候,那佩剑忽然转了个头,横在殊曲迎的脖颈上。
剑光划过宋其琛的双眸,那如墨的棕色瞳孔中竟有了一丝慌乱:“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爷我不陪你玩了!”殊曲迎的身子实在是没有力气,单单是将佩剑从宋其琛的腰间抽出,就已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如果他要是没说刚才那一番话扰乱宋其琛的心神的话,凭他的动作,剑,他拔不拔的出来都是未知。
他将剑横在脖颈上,剑尖用肩头顶着,倒也没那么累手,说完就要将脖子往前送。
“哐嘡”一声,那剑落在地上,还震了震。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宋其琛那指节分明的手掌,血腥味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鼻尖。
“来人!”宋其琛叫道:“这人给我好生看管起来,若他自尽,我诛你们三族。”
宋其琛来去如风的走了,就剩下殊曲迎已经顾不得脏的躺在那石砖上。
失策啊,不都说反派死于话多么?
他说了这么多话,不仅被夺了剑去,反而严加看管了起来。
早知道就拔出来直接刺进脖子不就得了,哪那么多废话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