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惊蛰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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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尘驾着马车拐进条无人巷子，又发力狂奔了一阵之后，见身后并没有人追来，才缓缓松了马劲儿，让它自己溜达。他并不知郑梦在广义路发生的故事，只当她追得乏力，折回商行去守株待兔了。直出一口长气，提在嗓子眼的心方敢放进肚里。得过且过说的便是郑尘，再贴切不过。他既把自己当兔，自然要懒一阵蹦跶一阵。
烟城虽不甚大，但郑尘素来只在繁华地界胡混，便不甚熟悉这巷弄，眼见前面风景越来越陌生，偶尔出现一个人也是茫茫然地盯着他古里古怪的马车看。郑尘不认得路，也懒怠去打听，便按照正南正北的方向，直往南大道的方向拐。
拐了几拐，眼见道路越走越宽，前面却忽然窜出一个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正拦在他的车前。
“救……救命……”
那人显是抱着人走了许久，体力不济，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晓得有车便拦住，也没看赶车的是谁。郑尘勒停了马，认出那人，正是自己姐夫书店里的伙计，名叫李朔的。
“李朔？怎么是你？”
李朔闻言抬头，方才发觉驾车的人是郑尘。浓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和郑尘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郑尘浪荡纨绔，从未吃过苦，又生得俊朗，行动间便带着一股子洒脱。
李朔则不然，他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做小买卖的堂叔家。吃的喝的本不能尽如人意，偏堂叔一家又不是善类，只把李朔当白得的奴仆使唤。要不是堂兄每每利用他替代自己上学考试，恐也不会留下他直到长大。
好在李朔是个有志气的，任打任骂，只把学堂的书往死里读。终于在堂哥学成之后，找了书店这么个营生，自此算不用寄人篱下，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然多舛的境遇还是将伤怀刻入他的骨髓，因此在郑尘看来，这个闷葫芦似的青年，总有无尽的心事。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狭长眼睛，亦总叫人觉得忧郁暗沉，深不可测。郑尘便不甚喜。
此时不对付的两人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郑尘因李硕并不搭话，憋着劲不去管他怀里那个半死不活非男非女的人。李硕牙关紧咬，似乎也不愿拉下脸来去求这个平素最看不上的纨绔子弟。
便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李硕怀里的人闷哼一声。李硕低头看他痛苦的模样，幡然悔悟。人命大过天，哪里还有时间与郑尘计较。便招呼也不打，直接把人抱上车，生挤进只能容纳一人的座位。郑尘猝不及防，没成想李朔还有这等先斩后奏的行径，一时不察，几乎被挤下车去。
“哎，我说你这人，让你上车了么？”
李硕怕他果然掉下去。一来他抱着人，不方便驾车；二来，他连马车都没坐过几回，何况驱策？便趁郑尘晃一下的时候腾出手拽了他一把。
“你别拉我，我没让你上车，你给本少爷下去。”郑尘并不领情，反而极厌弃地掸了掸李朔拉过的衣角。
“他快死了。”李硕也不下车，也不声张，只抿紧了嘴唇微微言道，“再晚点必救不活。”
郑尘这才去看李朔怀里的人。那人领口微张，露出玉雪似得一方肌肤，乃是前面被孔家兄弟冒失所救的“小哥”。
“女的？”郑尘眼贼，“你把她怎么了？”
李朔只当是个受了伤的青年，并没在意是否男女。此刻顺着郑尘的眼光瞧去，顿觉面上一热，直到耳根。他只当是个流浪的孩子被人打伤，加之遇见之时这孩子口鼻有血，出气多进气少，似乎立即便要死了。便发了善心，想着哪怕是野猫野狗也不该如此孤寂地死在无人之处，暴尸荒野。遂忍了惧意，抱着他想去找大夫。
此时心知自己的行为唐突了，若让外人看见还不知作何想法。便扯了扯怀中人的衣领，盖住那片雪白。她的衣扣被贼人扯坏，李朔几番努力，仍旧咧着，反而若隐若现更加撩人。李朔的脸涨得通红，顿觉一双手生得多余，放在哪里都觉不适。
郑尘见他害窘，心里一阵发笑。虽看不上李朔的迂腐木讷，但也不可枉顾一个姑娘的性命，便转身，站在车上，操纵马儿速速离开巷弄。李朔见郑尘不再打趣自己，也正色抱稳了姑娘，只想着赶紧找到大夫才好。
之前郑尘纵马信步，满巷子乱窜，多是为了打发时间闲逛。此刻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他的聪明才智便显现出来。几番算计，稍倾，马车便从南大道路边一条巷子钻了出来。李朔抬头去看，迎面正是娘娘庙，暗道如果仅凭自己体力抱着姑娘走出来，怕是要走到半下晌。因此对郑尘也没那般厌恶，隐隐中还颇为感激他识时务。
郑尘哪知道李朔心里想些什么，认准了要去的方向之后，便复又开始奇思妙想，想到不明白的地方，忍不住还要问李朔：“你抱的是谁家姑娘？”
李朔：“不认得。”
郑尘又问：“不认得？那是哪里来的？”
李朔：“捡来的。”
郑尘闻言差点掉下车去，待站正了又问：“哪里捡的？”
李朔：“我去赶集，原打算抄近路回书店，谁知走迷了，在一处荒院子里见到她。”
郑尘：“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哪知道是不是你□□不成，杀人害命。”
李朔方才明白过来原来郑尘在打趣自己。心中刚开始发酵的好感瞬间破灭，暗道狗果然改不了吃屎。
郑尘见李朔不答，心中隐隐发笑。他早知李朔瞧不上自己的行径，平素却丝毫不与他争辩，只捡着紧要时候发难他，见他木呆呆气呼呼又无力反驳的模样煞是解气。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被我说中？”
李朔推推眼镜，并不答言，偏头去看前路方向。郑尘倒没含糊，竟选了烟城首家教会医院，比之李朔能去的走方郎中的药铺，自是高级了不少。算这姑娘有福，此番必能逢凶化吉。
说时迟，那时快，马儿健步如飞，片刻便到了医院门口。
几个身着白袍，并用白头巾裹着半个脑袋的洋护士出来进去，忙碌的很。
李朔之前抱着人跑散了力气，此时到站，但觉得全身汗津津已然凉透，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郑尘先跳下车，回头见李朔一副疲软的样子，知道他为救人已经拼尽全力。便不多话，只把手伸将出去，接过李硕怀里的姑娘。
美人入怀，换做平时是何等旖旎温存的情状。可真当李朔将人交过来的时候，郑尘却全无此念。怀里似抱了团浸透了冷水的棉花，沉甸甸，软绵绵，冷冰冰。如此模样，竟是死透了似的。
“快，快去啊。”李朔跟着爬下车，两条腿不得劲地打起摆子。饶是这样，不忘催促郑尘，救人要紧。
郑尘看一眼李朔，大步向医院内跑去。
这间医院始建于清末，名唤“慈济堂”。乃是由几位来烟城传教的教士筹资兴建。最初只是并排的三件屋子，中间一间做接待病患之用，另两间分作男女诊疗。烟城开埠之后，来往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便有当时主管慈济堂的舒博茨大夫再度筹资扩建。在原来三间房的后面曾建中间两间，后面三间。整个医院便成了个“工”字形，前面的三间仍维持旧用，中间新建的两间权做大夫的办公处所和手术室，后三间做长久治疗的住院病房。
郑尘一家受西式影响颇重，哪怕头疼脑热都要请洋大夫去瞧。并在慈济堂开了基金善款，资助舒博茨些医疗器具和药品。因此对郑尘来说，慈济堂倒像是自家的诊所一般。而后又有陈氏的兄长留洋回国，主修的正是西医，便一起在慈济堂工作，走动更加方便。连在慈济堂工作的大小护士，都认得郑尘。
郑尘怀里抱着人，远远就开始叫嚷：“快喊我舅舅，还是舒大夫也行，这个人就要死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惊蛰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