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心记》夏初浅

104、第三十一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扶风红叶馆慢慢步入了正轨。
　　白芷的生活便也规律起来。
　　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红叶馆，每十天回一次康王府，同三娘说说话，有时也向王妃请安，若碰上王爷也在，府里的亲人便会聚在一起吃饭。
　　饭罢，王妃便会邀她和三娘一叙，同三娘叙的，有时是承琅，有时是青哥，可能是沈家近况，也可能与宫中女眷相关。但同白芷，从来只问两句话，一句问扶风红叶馆，另一句则是问叶承瑾。

　　白芷初始拿不准王妃的态度，回答的谨慎。
　　可慢慢的她才发现，王妃其实并不在意她出外开馆行医，甚至在她偶然说起扶风红叶馆里的事情时，眉间常年凝结的那一缕郁色竟然稍稍消散了些，而换成极浅的笑意。
　　在那一刻，白芷忽然明白，她开馆行医之事，王妃不仅仅是不在意，而是从心底里同意的。
　　从那之后，同王妃一起时，她便会刻意多说些红叶馆里的事。

　　十月下旬的时候，休假的方耀找到了扶风红叶馆，把馆里买菜做饭洗衣服劈柴的活计全揽了去，大大减少了小蓝和秦忻的负担。
　　只可惜，方耀的假期实在太短，还没待够便要返回军营。

　　叶承瑾每月有假三日，基本都是在月尾连着月初的那几日休。
　　故而，叶承瑾休假的那一日，便会去红叶馆接了白芷一起回府，指导白芷如何看莺飞呈上来的账本，从莺飞的汇报中听取重点。
　　他们会在府里呆上两天，有时白芷也会陪着叶承瑾出门赴宴，多是寿辰婚宴添丁之喜，也有投壶蹴鞠之乐。
　　假期的最后一日，叶承瑾会陪着白芷回红叶馆。这时，白芷便同平日在馆里一样，日间给学徒授课、释疑，在小蓝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做饭。
　　而叶承瑾虽然会的很多，在红叶馆里却并无用武之地，只能看白芷忙忙碌碌，而只能当一个闲人。
　　虽然在红叶馆里很闲，叶承瑾却在下次休假的最后一天拒绝了白芷呆在康王府里的提议，而是坚持陪白芷去了红叶馆。
　　他也慢慢在红叶馆里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他可以劈柴，学会了择菜切菜，也会在课间的间隙同红叶馆的孩子们讲故事，让孩子们放松心情、振奋精神。

　　十一月中的时候，白芷收到了上谷的回信。
　　一封给她的，一封给方耀的。
　　白芨在信上说，家里一切都好，方婶尤其开心。问的更多的，却是她在京城的情况。

　　白芨问的琐碎，白芷也不嫌烦，只将自己进京后的情况一条条的如实回答，以安白芨的心。
　　写完了自己的情况，她便问家里的情况，叔婶是否还在集市上摆摊，身体如何？茯苓的九德书院如何？陈婶的眼睛如何？小燕书读的又如何？
　　而她最想问的，则放在了最后。
　　她写，慧娘、冬郎和小雪可好？你的雕刻技艺是不是又精进了？
　　她停了很久，才在信的最后写上，你的左腿，还那么疼吗？

　　把信写好后，她同先前一样，把信交由秦忻寄了出去。
　　白芨寄给方耀的那一封，白芷则在叶承瑾休假回来的时候给了叶承瑾，让他转交。

　　也是从那个月开始，开始有穷苦的街坊生了病却付不起诊费，却又不想等死，听说红叶馆的先生人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上红叶馆的。
　　既然找上门来了，白芷也实在无法不管。可今天一个明日一个的看诊实在耽误孩子们的授课，白芷同青葙商量了一下，索性效仿上谷红叶馆，每月开放两天义诊。
　　义诊时间就定在每月的初三和十八。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白芷再次收到了上谷的信。
　　里面同样有着两封。
　　一封是白芨写给她的，另一封是给谢青葙的，却并非白芨所写。
　　明明是给青葙，却偏偏一同寄给自己，白芷在想对方是谁，偏偏信封上的字迹从未见过。
　　她带着诧异把信拿给青葙，自己则拆开了白芨写的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很短，前面仍是写家里一切都好之外，而最后那一句，白芷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只疑心自己看错。

　　姐，陈知白日前归来，现于家中奉亲，上京之日待定，祝安。

　　白芷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洇湿了手上的信纸，却是抬起头，努力做出微笑的模样，颤抖着开口:“青葙，知白回来了。”
　　“知白回家了，他还活着。”
　　她抹去眼里的泪，却仍然止不住的流，可泪水也止不住她的笑容，挡不住她的欣喜与欢快，“青葙，知白活着，他还活着啊！”

　　“嗯。”
　　青葙点头，眼里的笑意满是欣喜，“阿九，知白活着。”
　　他扬了扬手中拆开的信纸，“这是知白写给我的。”

　　“可……”
　　白芷欣喜中带着些疑虑，“知白的字从前不是这样的。”
　　知白从前的字，虽说爱写连笔，有些潦草，任性又随意，却自有一股灵气，收笔更是像剑一般锋锐。
　　而眼前的字，不过是普通的端正罢了。

　　“你也说是从前。”
　　青葙说，“我们与知白，已经六年未见了。”

　　是呀，六年。
　　这是多长久的一段时光。
　　久到她都已经快忘了知白如画的眉眼和那高傲别扭的模样。

　　欣喜过后，白芷便想起了叶承瑾。
　　确切的说，是叶承瑾受损的心脉。
　　经过这几个月她和林大夫的调养，叶承瑾的心脉状况是好了一些，却仅限于没有恶化，修复情况却是微乎其微。
　　长此以往，叶承瑾即便不会因心脉早衰而亡，也必然无法享常人之寿。

　　只是，她没有办法，不代表知白没有办法。
　　知白的医术一向比她好，八年前既然敢说尝试修复心脉的话，就一定有办法做的到。
　　在医道上，她永远相信知白。

　　想到这儿，她立刻去找了秦忻，让他立刻去一趟京郊军营，把陈知白活着回到上谷的消息告诉叶承瑾，让叶承瑾尽快启程去上谷找陈知白医治。
　　秦忻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听了交代立刻就走。
　　白芷想了一想，还是多吩咐了一句，让他把这件事同秦园也说一声。
　　毕竟，相比身体，叶承瑾更重视自己的职责。
　　而秦园，却比叶承瑾更重视他的身体。

　　秦忻一去几天都没消息。
　　白芷不免有些焦躁，不知秦忻是因叶承瑾准备启程去上谷而不回来，还是说正忙着劝因军中事忙不肯去的叶承瑾才没消息的。
　　这样的焦躁下，她几乎想亲自去军中看一看。
　　只是，翌日便是定好的义诊时间。
　　白芷不能失约，也怕只有青葙一人忙不过来，便想着，若是义诊过后，秦忻还不回消息，就亲自去军中找叶承瑾。

　　义诊那日，红叶馆还未开门，馆外便已经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甚至还有推搡争论的。
　　好在，红叶馆很快开了门，小蓝率先走了出来，径自走到推搡争论的几人身前，用仅剩的右手毫不费力的把他们分开，按着闹得最凶的男人的肩膀，冷声扔下一句话:“不能安静，就滚。”
　　那几人看着他，全都悻悻的安静了下来。

　　小蓝走了回去，白芷和青葙已在队伍的最前头分别坐下，桃红在一旁替他们打下手，馆里的孩子们则聚在背后安静的看。
　　前来看诊的多数是些小毛病，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却多是病了数月甚至数年的，平日里就不舒服，只是一直忍着，病情复杂的很。
　　白芷执笔下了药方，刚写好却又划掉，把里面有些贵的药材全换成了更便宜的，虽然效果没那么好，但至少他们更可能拿得起药。

　　谢明霁与沈棠舟到达红叶馆的时候，已是黄昏。
　　太阳已经全都落下，天色正由明转暗，白芷与谢青葙义诊的队伍里却还有十几个人。

　　这条街实在贫穷，陡然来了两个穿着打扮皆是贵气的人便能吸引全部的视线。
　　小蓝先看到了他们，在白芷诊病的间隙，同白芷说了一声。
　　于是专心诊病的白芷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朝他们笑了一笑，吩咐小蓝带他们进去等，就继续同眼前的病人看诊了。

　　“谢将军，沈长史。”
　　小蓝走到两人面前，邀请他们进去，“白大夫还在忙，先进去喝杯茶吧。”

　　谢明霁仍看着义诊的队伍，沈棠舟便笑着接话:“不用，我们在这等就好。”

　　小蓝没有坚持，沈棠舟又道:“小蓝，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那请谢将军、沈长史自便。”
　　此言正和他意，小蓝自然应下，然后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小蓝有生气许多。”
　　沈棠舟同谢明霁感慨，“如此，将军该放心了。”

　　谢明霁却没回答，只是看着那边垂眸诊病的白芷。
　　她明明已经是尊贵无比的世子妃，却甘愿在这贫穷之地，粗布简服粗茶淡饭的过着，一个接一个的诊病，明明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脸上却仍没有不耐烦，笑的总是那么温婉，却让人安心。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难怪柏舟愿意等她七年。”

　　沈棠舟不知他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下意识接了一句:“啊？”

　　“不媚权、不阿贵、不轻下、不鄙贱、不怨不忿、不暴不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尊重和同理心。”谢明霁收回看着白芷的视线，神色认真，低声道，“嫂子这样的女子，莫说是七年，便是等上十七年，也值得。”

　　是呀，他们都曾不理解叶承瑾的选择。
　　可此时谢明霁的这番话，却终于让他也放下心里的那一点疑虑。
　　白芷虽出身贫穷，却有着很多其他名门贵女都没有的特质，尤其是这种平等的善良，能让对方感觉到被发自内心的尊重。

　　只是，见他终于释怀，沈棠舟宽下心来，却是打趣道:“你不为三妹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