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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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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兴国四年,北汉灭。
七月,太宗乘胜追击,率师北征,意欲收复燕云诸州。
大军一路东进,直抵南京城下,太宗驻跸城南,分兵遣将,备御东南,攻击西北,与辽军战于沙河,辽军失利。蓟、顺二州又降。
韩德让留守南京,率军民坚守,城垂陷,后辽军援兵赶到,左右夹击,败宋兵于高粱河;同时宋军发生哗变,太宗仓卒撤军,为辽军追袭,身家陷于危难。
消息传来,王府上下莫不惊惧色变,神道盟盟主奉杨公密令,率手下弟子十二众,星夜赶赴南京护驾。
行至高粱河一带,恰逢夜半。
残月朦胧,映着水面一片粼粼的血色,远处的怒潮和近滩的涛声在耳际轰鸣,犹如挽歌的哀调。
夏侯希一手牵着马辔,一手将腰间弯刀连鞘按住,纵是端坐不动,但身上凛冽的杀气,却如箭般压迫而来。
在他身后的十二名弟子,莫不凝神屏息,严阵待命。
“蜇雪。”
夏侯希四下环顾半晌,倏然开口。
“在。”
青年身上罩着黑色的披风,以面具覆面,此时两腿轻夹马肚,径行至夏侯希身侧。
“陇月,携风,破云。”
“弟子在。”
被唤到名字的三人紧随哲雪之后,齐齐列队而出。
“你们四人往北径行,一旦发现圣上的下落,即刻鸣烟相告。”夏侯希不动声色道,“反之亦然,记住……见烟幕即刻回返,不得耽误。”
“是。”
四人不再稍待,即时领命而去。
不多时,人与马就没入了沉沉夜幕之中。
天色微明,一条白皑皑的大道,横贯广袤的草原,蜿蜒直通西北。
尘沙飞扬,狂风自平地横扫而过。
约半里许的前方,正在发生一场械斗。
身披暗灰色盔甲的数十兵士团团围成一圈,被困在中间的少年腾地而起,手上剑锋映着黎明的微光,宛如一道游动的银蛇。
刀与剑相击,数十人叫嚷着杂沓的语言厮打纠缠,少年周旋其中,身法快如飞燕,出手的速度疾若流星。
玉轻舞虽然手按剑柄,却只是端坐于马上,静立在离他们两丈远的荒草丛中远目而视。
空中蓦然腾起一簇焰火,紧接着是几声沉沉的闷响,玉轻舞循声望去,只见到不远处的天空,炸开了数朵礼花。
“是盟主。”陇月刹住手里的缰绳,自语道。
“……焰火发出的方向,是距此十里外的筑紫亭。”破云骑着马,一步一步迫近陇月身侧。
“看来盟主他们已经找到圣上了,我们走吧。”话音刚落,携风已经纵马前驰而去。
破云立时夹紧马肚,紧随其后。
陇月不急不徐,策马行至玉轻舞身侧道:“蜇雪,怎么了?”
“没什么。”玉轻舞缓缓摇头,面具下的脸色不带半点情绪起伏。
“……走吧。”陇月不动声色的劝道。
玉轻舞点头,牵动缰绳与他一路疾驰。
自那群兵士械斗的道旁经过时,玉轻舞听见少年发出了一声闷响。
回头瞥了一眼,正望见他在众人围攻下终于不支倒地,身上满是斑斑的血迹,已经看不出衣裳原来的颜色了。
“蜇雪,不要多管闲事……”陇月倏然开口道。
与此同时,玉轻舞却猛地一勒缰绳,道:“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喂……”陇月还要再说什么,玉轻舞已策马闯入人群之中。
兵士们高举着大刀正杀得起劲,蓦然一阵沙尘携着蹄声席卷而来,众人莫不条件反射一般,齐齐举袖挡住扑面的沙尘。
少年原本绝望的眸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尘沙中一道朦胧的人影,倏然挡在了身前。
兵士们说的是契丹语,一阵叫嚣之后,再度围攻上前。
少年睁大了眼睛,目光一瞬不转。
……卷着尘沙的旋风刹时而止时,大道上静立着一人一马,尘砂已静,地上横躺着十余个兵士的尸首,余下的也尽皆逃走。
烟尘散去,眼前的影像也渐渐清晰。
……那人浑身都裹在宽厚的披风之下,塑彩的面具带着些许淡淡的妖嬴。
筑紫亭一带,白砂如雪。
马夫牵了马到附近的林地去,侍从们在亭子里三三两两围坐着,神色虽然憔悴,却是比先前精神了不少。
层幕叠嶂的马车内,内侍小心翼翼的献上金盆,盆里盛着两盏高脚描花的金漆酒注。
身披银裘的男子伸手将其中一盏拿起,神情关切的注视着端坐在对面的人道:“不用拘谨,外面天凉,你陪朕喝一杯。”
“属下不敢。”夏侯希面色凝重,赫然跪下,“属下救驾来迟,让主上身处险境,恳请主上降罪!”
“……快快请起,胜败乃兵家常事,朕这次兵行险着,才会落入这般窘境,怨不得别人,你不远千里而来,实是护驾有功,何罪之有?”男子轻叹一声,道,“此番回京,朕必定会重赏于你,你切莫推辞了。”
“此行凶险,属下不敢邀功,一切待主上回京,再定夺不迟。”
“哈哈……说得对,是朕太心急了。”男子不由抚掌而笑,“对了……方才与那群贼兵混战时,你腿上中了他们一箭,不知道伤势如何?”
“谢主上关心,已让随行的御医看过,现在已无大碍。”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万万不要勉强。”
“只是小伤,不足挂齿。”
“既然如此……那朕就放心了。”
“主上一路受惊了,此番一宿没睡……还请主上保重龙体。”
“嗯……这几日确是担惊受怕,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现在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困了。”
“……那属下先行告退。”
“去吧。”
夏侯希恭敬的螓首拜退,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帘幕放下。
在马车外久候多时的携风立刻上前,扶住夏侯希道:“盟主……你没事吧?”
夏侯希摇了摇头,额上却是沁出了层层细汗。
“我看刚才那支箭上一定有问题……要不要让御医再检查下?”携风一脸忧色。
“不用。”夏侯希不动声色的拂开他的手。
“万一箭上有毒……”
“放心吧,没事的。”
夏侯希的目光扫过四周,不由蹙眉道:“蜇雪呢?”
“……嗯?”
“陇月。”夏侯希的声音凌厉。
“属下在。”
“你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是,蜇雪说马上就到……”陇月抱拳的手不觉一颤。
“他这么说,你就一个人回来了?”夏侯希眯着眼眸,斜睨着陇月。
“属下该死……属下立刻去把他带回来。”陇月急急说着,翻身上马。
“……回来。”夏侯希的音调极冷。
陇月扶在马辔上的手顿时僵住。
“保护皇上,不准离开御驾半步。”夏侯希蓦然道,“我回来之前,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携风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夏侯希只当作没有看到,径自大踏步离去。
晨风袅袅,天空晴碧如洗。
从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蹄声渐渐逼近,但夏侯希没有回头,只在心里默数着马蹄的一起一落。
……脚步霎时而止,马蹄声迫近身后,卷起的尘土随风散开,瞬间就模糊了人影。
马上的人快手一剑,疾如紫电。
……剑尖只是掠过夏侯希的肋下,就被强力握住。
猛然一声脆响,重剑脱手而落,插在了道上的泥尘之中。
夏侯希俯身拣了剑,拭去尘土,随手将剑丢掷回去。
马上的人瞬时掠身而起,稳稳将剑接在手里。
“……第三十一次,你又输了。”夏侯希微微勾起唇角,眸中浸润出淡淡的笑意。
玉轻舞闷声收剑回鞘。
“去哪儿了?”夏侯希阖眼,语调波澜不惊。
“……救人。”玉轻舞道。
“什么人?”
玉轻舞略一蹙眉,道:“不是辽人,看起来也不像宋兵。”
“你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夏侯希倏然喝道。
“那又如何?”玉轻舞冷道。
“只怕你是拿救人作借口罢。”
“你不相信我?”
“我会以为,你是想一声不响的逃走。”
“逃?一个人么?”玉轻舞一怔,冷笑道,“六年前我没有逃……现在也绝对不会逃。”
“不是最好。”夏侯希回身而走,“御驾就在附近,你若再敢擅离职守,立斩无赦。”
玉轻舞隐忍着不动声色,只缓缓扣动缰绳,调整马步跟在他身后。
片刻之后,玉轻舞倏然开口:“你的脚怎么了?”
夏侯希身形一顿,却是没有回答。
“以你的武功……居然会受伤?”玉轻舞唇角微弯,道,“该不会是苦肉计罢。”
“……你想说什么?”
“在圣上面前故意受伤……以显示自己护主心切,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
“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夏侯希眸光一闪,声音不觉变得低沉。
玉轻舞不说话,却是猛地一扣马缰,自他身侧掠过,朝着不远处的筑紫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