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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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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京都,若说哪里最受城中文人墨客追捧,则非静旭阁莫属。
京中的曲艺名家顾晓乃是阁中常客。
论及顾晓其人,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玉轻舞心下不以为然,某日一时兴起,便要求与他以画艺一较高下,顾晓也欣然应允,比试的主题是“孤”,日子则约在月中十五。
时辰尚早,静旭阁内已是座无虚席,顾晓兀自在案前执杯饮酒,面色自若。
楼下倏然一阵骚动,旋即从上楼的木梯处传来了沉静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白冠素服的少年出现在众人的眼帘之中,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玄色布衣的男子,表情很淡,却是颊骨隽秀,身段欣长。
短暂的寒暄之后,玉轻舞与顾晓各自落座,夏侯希递上自备的笔墨,随后在玉轻舞身后站定,静立不语。
玉轻舞摊开画纸,手指轻握着笔杆,闭目凝思。
顾晓略一沉吟,已是笔尖沾墨,手腕飞动。
夏侯希注视着玉轻舞专注的背影,淡淡的温情之色自眸中一闪而过——明明身为武者之子,可是在那人身上,却寻不见半点习武之人的暴戾之气,其心之透明纯粹,竟宛如水晶般晶莹明净。
在松林堂的这几日,对于其间的地形和人事早已知悉,并不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可是计划却被自己有意后延了……自幼以来养于官宦之家,见惯了官场黑暗,也习惯于接受养父的命令,做的事情莫不是冷心绝情,丝毫不觉手软;虽然其间不乏有清闲的时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如常人一般起居生活——每日里只是伴着那人磨墨作画,无需勾心斗角,无需紧张戒备……日子平淡得出人意料。
……可是养父之命却不能不从。
过了今日……怕是再也没有借口拖延了罢。
“哇……好!画得真好!”围观的人群里蓦然发出了一阵惊叹。
顾晓施施然把笔倒置于砚台之上,面浮薄笑。
他画的是孤涯下的一叶扁舟,入眼处水天交融,至于令人疑似无涯。
不过片刻,玉轻舞也将画笔放下。
他画的是一株牡丹,淡墨一色,却端的娇妍欲滴。
众人莫不含笑低语,都觉是顾晓技高一筹。
唯有顾晓凝神望了片刻,蓦地拍掌笑道:“玉公子果然独具匠心……顾某输了。”
此言一出,顿时四座哗然。
玉轻舞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顾先生何出此言?”
“牡丹向以天姿国色闻名天下,人人道它雍容华贵,莫不视其为富贵之花……可是真正懂得花之寂寞者,又有几人?”顾晓从容笑道,“牡丹名贵,堪称花中之王,花期却是极短,一朝盛放,不日凋零……落花时却不似寻常花朵一瓣一瓣的掉落,而是以整朵之姿毅然凋零,玉公子笔下的这株落地牡丹,已然衰败,却仍是娇妍如初,其中滋味……断然是顾某的孤舟所比拟不上的。”
座下余人幡然领悟,莫不面露钦佩之色。
此后玉轻舞与阁中众人把盏言欢自不多言,直到一齐出了静旭阁,夏侯希却是始终不发一语。
玉轻舞喝了酒,两颊殷红,神色愈发显得秀妍可人,在街上走了不多时,忽然拉住夏侯希的袖口笑道:“顾先生夸我了……你也听见了吧?”
“嗯。”夏侯希颔首。
“那你呢?……”玉轻舞倾首,喃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画的不好?”
“怎么会?”夏侯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可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呢,叫你坐下来一起喝酒,你也拒绝了……”玉轻舞眉头微蹙。
“我只是不习惯人多的场合罢了。”夏侯希垂首望着他。
“那……送给你好不好?”
“什么?”夏侯希一怔。
“那幅牡丹……就当作是谢谢你这几天一直陪着我罢。”玉轻舞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了画轴递给他。
夏侯希接过,顺手将画轴藏入了怀间。
“对了……明天是小尘的六岁生辰,我要送什么给他好呢?”玉轻舞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道。
“……”
“小尘最喜欢热闹了……爹也特许我们放松一晚,给小尘庆生……啊,真是好久没有看到大家开开心心的一起喝酒聊天了呢。”
夏侯希眼睫一抖,眸色瞬间晦然。
玉轻舞毫无所觉,只微微眯着双眸,醺然低语道:“啊……就把我的玉笛送给他好了,小尘好像很喜欢呢……你没听过小尘吹的曲子罢?大家都说吹得比我还好呢……”
“轻舞……”
“嗯?”玉轻舞仰首望着他。
“你喝醉了,回去罢。”夏侯希凝神回望着他。
“我没醉……只是有点儿头晕。”玉轻舞红唇紧抿,眸中漾着柔和的水色。
夏侯希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玉轻舞的身子就软软的倚了过来。
“……”心跳骤然加快的同时,夏侯希蓦然感到呼吸一窒。
“奇怪……好像开始犯困了呢。”玉轻舞白皙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细汗。
“我来背你。”
“咦?”
夏侯希背对着玉轻舞俯下身子。
“这……不太好吧?”玉轻舞的面颊火烧般绯红。
“上来吧。”夏侯希不为所动,仍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变。
玉轻舞的手,犹疑着缠上了他的脖颈。
“趴上来。”夏侯希的声音低低的。
“嗯……”
玉轻舞缓缓将面颊倚在他的肩头。
夏侯希反手抱住他的双膝,起身迈步向前。
玉轻舞闭了眼睛,唇角不觉绽开了一抹浅笑。
……晚风柔和,道旁的落叶纷纷落在彼此的肩头。
夜幕低垂,月下可见朦胧一派幽光。
王府的靖岚桥畔,一道人影凭栏而立,袖摆在晓风中猎猎鼓动。
不多时,一个人手执羽扇,自桥上缓步而来。
“希……几日不见,真是如隔三秋啊。”来人红唇微弯,习惯性的用羽扇挡着半边秀颜。
夏侯希眸色沉静,冷道:“你也还是老样子。”
叶惊寒轻笑出声,道:“堂堂一盟之主,居然要亲自出马……看来这次的任务不简单嘛,我说……那个玉九郎真的有那么难搞么?”
“你说呢?”夏侯希没有回答,眼眸不觉眯起。
“依我看……玉九郎既然有胆违抗义父,还频繁出入宰相府,壮其声威,杀我门人,公然与义父为敌……难怪义父要勃然大怒了,不过……他竟然敢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必也是有点能耐的吧?”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灭松林堂……必须智取,否则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给对方留下把柄,也会给义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说来,你是胸有成竹了?”叶惊寒冷笑道,“希,义父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灭他全门……万一你做不到,不如让我来接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罢?”叶惊寒斜睨了他一眼,佯声道,“要是以前的夏侯希,那我绝对无话可说……不过,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奇怪么?”
“……”
“杀人如麻的一盟之主夏侯希,居然心甘情愿的雌伏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之下,不仅听凭使唤……态度还温柔有加,就算是演戏……你也未免入戏太深了吧?”
“你派人监视我?”
“监视?别说得这么难听吧?”叶惊寒仰首笑道,“同是为义父做事,你我只是各司其职罢了。”
夏侯希隐忍着怒火,端容道:“……明晚子时,安排三队武士,在松林堂前待命。”
叶惊韩勾起唇角,笑道:“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夏侯希沉声道。
“很好……”叶惊寒的眸色瞬间凌厉非常,“如你所愿,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夏侯希不发一语,瞬间掠身而起,疾走如风。
叶惊寒悠悠走到夏侯希方才所立之地,伸手轻触石栏,半晌才顺着原路折回。
走到岸上,叶惊寒便静静的用手去转动一个巨大的钟乳。
一时间湖水翻滚,耳际水流之声轰鸣作响。
……石桥渐渐下沉,旋即没入湖底去了。
因酒后宿醉,玉轻舞一觉睡到了晌午。
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所幸华清侯在枕边细心服侍,玉轻舞的神志才渐渐清明。
“……以后可不许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了。”华清半是责备半是怜惜的开口道。
“可是晚上的酒宴不能不喝啊……”
“在家里怎么喝都可以,万一你醉了,我还可以帮你煮醒酒茶,可是你在外面喝的话……就真的是胡闹了。”
“嗯,知道了……”玉轻舞微微一笑,苍白的面上因惭愧而泛起一抹血色,“酒宴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啊?”
“早就开始了,你还不赶快起来帮忙?”华清不无调侃的笑道。
“真的啊?”玉轻舞慌忙披衣下床,“糟了……我睡到这么晚,小尘一定会生气的。”
华清忍不住出声笑道:“放心好了……小尘今天是小寿星,师兄弟们一个早上都缠着他不放,他哪有空理你?”
“怎么这样?你们太过分了……”玉轻舞不高兴的蹙起眉头。
“究竟是谁过分?”华清笑。
“……”玉轻舞讪讪一笑,像是猛然想起似的,道,“夏侯希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一早随弟兄们上山打野味去了,不过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呢。”
“嗯……那我先去看看小尘。”
玉轻舞整衣完毕,嬉笑着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