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少女思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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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原优其实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原因无他，因为她的日语实在是很差劲。差劲并不是指不会发音，不会语法，或者不懂怎么措辞，实际上她日语说得非常流利，问题出在文化严重脱节上。
她第一次上2ch版区的时候，明明所有假名都看得懂，却经常不懂这些词代表什么意思——完全看不懂流行语啊！她在版区说起来话来一本正经的措辞，在旁观者眼中就是昭和军人被扔进了平成废宅圈里——虽然她本人完全没有昭和人那种「宽松世代不行，霓虹药丸」的想法。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是一样，会在明明应该说じゃね（明天见）的时候，用了さようなら（再见）这种平常人眼中「非常冷漠」的说法，会在应该说それな（是的诶）的时候，用出来被平常人认为「这绝对是在敷衍我吧」的そっか（这样啊）或者そうですね（哦，这样啊）。
不小心冒犯到了真的是抱歉，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些用法之间有什么区别啊…在这样绝望念头之下，栗原优不得不尽量避免和别人沟通，少说少错，直到她鼓起了勇气用自己半成品的日语和相马枫搭上了话，她才终于对自己的语言有了一点自信。
假如没有相马枫给她带来的这点自信的话…她大概会直接回绝藤原贵子，不去棒球场上丢人了吧。
然而事实是没有假如的。
「这些前辈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栗原优把怀里的饮料放在长椅上，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坐在长椅边看向了场边的积分牌，棒球场里，一年级对二三年级的比赛正在进行中。
不过，比赛已经三局，一年级的打线却一分未得，而二、三年级的打线已经拉出了十分的分差。单单是场边观察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强大的压迫力，看不出有丝毫放水的迹象，作为进攻方的时候，他们挥棒，跑垒，盗垒都非常专业和出色，强棒更是时不时就会挥出一记hr，清空垒包。作为防守方的时候他们也毫不逊色，出色的外角球和内角球接连三振投手，偶尔被打出去的球也会被内外野手反应迅速地接杀，一年级上场的球员，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即使是只有一点基础棒球知识的栗原优也能看出来这一点。她张开手，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场内到处都是浓浓的，失败者的味道，并不辛辣，只是压抑，她自言自语起来：「输是这个样子啊…我也会输吗？」
她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但她感觉得到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心态。许多事情她都一口咬定自己绝对做不到，可是不管遇到什么意识里还满是「我不可能会输」，这是她曾经有过的成功一遍遍强化了她的自知之明，还是无数的失败打击造成自卑催生出了膨胀的自负？
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因为没办法自己控制住自己，没有对自己人生的把控性，所以获得了成功会觉得没有实感，不可思议于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成功，而遇到失败之后又会一蹶不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在下一次避免这种失败？
一年级的板凳区阴云密布，下场的球员全都面色沉沉地一言不发，未上场的球员也全都低着头不说话。每多一轮就更加意识到自己和对手的巨大差距，连不甘心都不敢再有——能在层层选拔中进入青道的野球部的人，他们在国中的时候都是自己学校最优秀的棒球手，可是上了高中之后的第一场比赛就输得一塌糊涂，这其中暗含着的「你什么都不是，你的成就一文不值」的意味他们完全无法接受。
而以碾压般的实力打败了他们的二、三年级的板凳区，赢得这么轻松，他们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或者满足的神情。一年级的人清楚原因，今天正选放假，会在这里参赛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是三年都没有上场机会的二军，是失败者，是为了正选的背号而与他们作战的——这么强大的对手们，在青道高中竟然连正选都做不成。
志得意满的年轻人们，在上高中后第一次，体会到了强校竞争的残酷。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副表情啊！比赛才到第三局，还有六局的机会可以逆转啊！大家打起精神来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一年级的板凳区传来的喧哗声打破了死气沉沉的气氛，泽村荣纯带着棒球帽，冲到了上场球员面前大喊大叫起来。他一脸充满了斗志的热血神情，看起来是唯一一个完全没有被场内的气氛影响的人，一边用力拍着金井的肩膀，一边竖着拇指充满活力地鼓励着一片阴沉的板凳区。
他的话顿时让大多数死气沉沉的球员一变而为目瞪口呆——要是这样都能逆转，三年级就要跳楼去了，用这种听听就知道不可能的话来鼓励队友的人绝对是白痴啊…可是这种话如果不是用来鼓励队友的，难道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赢下这场比赛？那更是白痴了吧…
这种时候，说点不要输得那么难看的话才比较现实，不太白痴吧…
正在说话间，一年级的第三位打者也被三振出局，攻防互换，板凳区顿时又一片唉声叹气。站在捕手身后的监督片冈铁心看向了一年级们：「好，一年级的，投手和外野手换人。」
这场比赛本来就是他用来测试一年级的实力，考核二军的训练成果的，对输赢没抱有太大的期待，换人也很频繁——不过，他刚刚转过头，就看到那个昨天晚上在澡堂里口出狂言的一年级小子，似乎是叫泽村荣纯的那位，正期待地用 手指着自己，满脸讨好的神情看着他。
「好吧，你也上场守备。」想到昨天他在澡堂里的宣言，片冈铁心对他也有一些期待，于是微微颔首，决定换他上场。
如果泽村荣纯有尾巴，现在肯定疯狂地摇起来了。「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了！我梦寐以求的投手丘！」他流着喜悦的眼泪，欢呼着奔向了投手丘。
然后被安排去了守右外野。泽村荣纯顿时另一种意义上地泪流满面起来，看着投手丘无语凝噎。
场外的观众都很有些期待地等待着他的表现，能在一面倒的场面下仍然这么有活力，这个球员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强心脏，加上优秀的外野手很多都是从投手转职的强肩，传球有天生的优势，为了实行继投战术，被换下的投手也大多数会被派去守外野，正常来讲，投手都会受过外野手的训练，加上强肩的优势，发挥不会太差。
然后他们就看到泽村荣纯顺着球路向反方向跑，然后举起双手起跳，漏接。
哇！万岁式漏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地精彩！
然后他们就看到泽村荣纯走上打席，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空挥，球皮都没碰到。
耶！除了气势之外什么都没有，这种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场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栗原优则有点郁闷，开始考虑要不要拿出手机看一会小说，不要再继续看这种毫无观赏性，纯粹是公开处刑的比赛了。在叫降谷晓的一年级投手投球后，确实因为压制了对手而挽回了一些气势，可这完全没改变这比赛是一方被另一方完全碾压的事实，这种碾压的局势让她这种旁观者都感同身受般地觉得尴尬到看不下去。稍微得一分也好，哪怕只是上一个垒也行，你们就甘心输得这么难看吗？
她在长椅上坐如针毡，因为烦躁而姿势变个不停，一会双腿并拢双手抱膝，一会坐直身体侧过双腿，只能捏了一把汗寄希望于泽村荣纯。
她觉得他还有希望，因为她搞不清楚他的态度。同为一年级的天才降谷晓只投一球就被选入一军，实力得到了高度赞扬，而他作为投手连着四局都在守外野，而且在守备方面毫无贡献，就算这轮他不死于三振，十分的分差已经拉开了，比赛其实已经结束了。有这么多可以放弃的理由，可他竟然一点沮丧的神色都没有，没有被实力差距打击到，也完全没有丧失希望。
你为什么这么从容呢，因为你是天才吗？如果是的话，那就给我看看吧，你引以为豪的，能够维持自己强盛斗志和强大自信的那个东西。
泽村荣纯双手握紧了球棒，高中的金属球棒分量沉甸甸的压在他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在攻击区站定，摆出了标准的挥棒姿势，目光坚定地看向了投手丘上用手掂着松粉包的投手。
这是他的最后一球，如果还击不中，他就会三振出局了。泽村荣纯看着对面的投手信心满面地摆好了姿势，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跃跃欲试。在他的视线中，一切突然放慢了，投手慢慢地迈出右腿以稳定重心，身体后倾，肩关节带动右臂从后向前用力一挥，小小的棒球飞速地破空而来——这就是最后一球！他咬紧牙紧盯着飞来的球路，用力地挥出了球棒——我一定要打到这一球！
然而在挥出球棒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结果——挥空。
「还没完呢，捕手的球漏到后面去了！」从板凳席突然传来了喊声，泽村荣纯来不及辨认是谁在说话，视线已经转向了身侧的捕手。有那么一瞬间，时间的流逝仿佛停止了，手里的球棒扔了出去，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没有去看，瞬间拧过身体向着一垒的垒包拔足狂奔。
只要比赛还在进行，我就不能放弃！王牌，一军，这种事都不重要，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看着比赛结束！最后一个冲刺，他咬着牙扑在了垒包前。
上垒了！栗原优下意识捂住嘴，没有尖叫出声。比赛进行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有跑者上垒，那种奋力一搏后终于取得成功的爽快感让她很想要大喊大叫宣泄情绪。
其他人没有上过垒，是因为他们没有像泽村荣纯这样一搏的机会吗？不是的，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会因为害怕受到打击，宁愿不要拼命，以此为自己保全一点体面。他们没有拼了命也要得分的急切心态，才会错过一个个可能的得分机会。可这没什么值得批评的，因为普通的人类都是这样的，在这种心态上，旁观者也没有比在场者更优秀。只有泽村荣纯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他足够引以为豪的才能。他不是普通人，从这个角度来讲，他真的称得上是天才。
栗原优放下了手，慢慢地坐回了长椅上，那种心情激荡的感觉仍然噗噗地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胸口。
没错，他跟我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拥有了不得的才能。作为特招生被保送到豪强学校青道，他的专业能力肯定很厉害；天天加训自己跑操场他也不觉得厌烦，耐心一定相当地充足；据说被监督不留情地批评「没有做投手的资格」，依然跑过去主动对监督说给我一个机会，这说明他相当有勇气；面对比赛可能的失败，他依然能够鼓舞队友凝聚人心，是因为他天性积极受人欢迎。这简直处处都是我的反面。
一个模糊的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我想要看看他的传送带，我想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才会这么坚定地一路前行的。
今天棒球部训练结束的时间比平常提前很多，因为一军放假，二军的一年级和二、三年级进行了比赛，赛程结束后训练时间也就自动结束了。训练结束后，藤原贵子亲身示范，一点点指导学妹栗原优这些经理工作应该怎么完成，其他人完成工作后都被藤原贵子挥挥手驱散，各自道过别后就离开了。最后偌大的仓库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所幸天色仍然尚早，只比部活结束离开校园的人流高峰期晚了不到半个小时，是个还算舒适的归家时间。
「今天辛苦了，栗原同学，我们棒球部决定录用你作为第五位经理，明天还请这个时间来这里。」藤原贵子对面前的少女微笑着，心里却有些忐忑。
经理的工作没那么受欢迎。每个下午野球部的训练结束后，整理器材、检查服装和清洁备品都是必须要进行的，有时候人手不足，还要顶替名额被抓去打扫训练场，即使经理人数远超普通的社团，工作量也仍然很大。尤其是平常的时候，训练会一直持续到七点半，即使住得很近也往往要八点半以后才能到家，这么晚的归家时间春夏秋都还勉强可以忍受，但是放在冬天的话就意味着要走很长一段夜路。这样又辛苦又得不到表彰的工作，大多数女孩子体验一天后就被吓跑了。
「嗯，好！以后也要麻烦藤原学姐了，请多指教。」然而，出于藤原贵子的意料，黑发少女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冲她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神色里不带一丝勉强。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叫栗原优的学妹是愿意进入棒球部的经理席了。虽然年级不同，也没有熟到可以并肩同行的地步，不过藤原贵子还是放慢了脚步，等着这个新学妹和她一起离开学校。
然而黑发少女仍然站在原地，只是目送她，见到她回过头还冲她笑着摆了摆手，藤原贵子猜她可能有其他事情要忙，并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栗原同学自己能找到回教学楼的路吗？」
「嗯…没问题的。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麻烦藤原学姐和我一起走了。」少女笑着鞠了个躬，再度道别，「学姐明天见。」
「那早点回家哦，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藤原贵子用手挽住风吹起来的发丝，压到侧耳轻轻抿住，温温柔柔地道别后，转身离开了。
【第四章●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少女思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