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吸引》蛋挞鲨

2、朋友

　　应昭住的地方在京郊的平房，一般人进来很容易迷路。

　　这个点对这片靠做点小本生意的人来说是睡觉的时间，只有几家还亮着灯。

　　女人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那原本掉出半只的手套被她按了回去。

　　应昭个子还挺高，有几户人家的屋檐特别低，她在差点撞上去的时候往旁边蹦了一下，正好旁边一户人家的窗户刚打开，倒出一杯隔夜茶来。

　　应昭躲得还挺快，伸手就扯住了那只握着茶杯还没来得及伸回去的手。
　　“谁非礼老娘啊——”

　　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
　　女人披头散发，微光下眉毛淡得活像是没有眉毛，嘴巴瘪着，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我是和你打招呼。”

　　应昭松了手，站在对方窗前，“怎么还没睡，明天不用早起上班？”

　　窗户很低，她低着头，里面的女人穿着件大花睡衣，看见是熟人，问：“你怎么回这儿来了，今天不是你家臭丫头什么颁奖玩意么，你当经纪人不用回答记者问题什么的啊？”

　　应昭在市区也不是没房子。
　　袁家对她很好，可应昭收都不收，自己拿着她话剧演员和经纪人的工资，买了不到五十平的房子。

　　除非真的有什么特重要的事儿走不回来，她还是喜欢住这边。

　　女人的房间里还开着电视，窗户开了之后应昭也能听到。
　　深夜新闻，娱乐的点，重播着乔含音宣布婚讯的那段。

　　“乔含音居然跟你对象搞到一块去了？”
　　女人被外头的冷风冻了一哆嗦，“我之前睡着了，没看这段，我说呢……”

　　“行了行了，”应昭关了半扇窗户，“您就睡吧，这都什么点了，不是六点就要出车吗？”

　　“不是应昭，你丫缺心眼么？”
　　肖文琦按住窗户，也顾不上冷风哗哗往屋里吹了，“你被你妹妹撬墙角了！你还这么无所谓呢！”

　　“那丫头有什么心思我不知道的，”应昭把肖文琦的头往窗户里按，合上了窗户，“洗洗睡吧你，茶叶都馊了喝个屁，下次再说啊！”

　　应昭砰地关上窗户，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

　　没过几秒那窗户又开了，肖文琦探出个头，冲她喊：“应昭你能不能别那么怂！！那丫头亲爹又不是你害的，你要这么一直让着她么？”

　　这句话肖文琦讲的不是很响，但也足够应昭听到了。

　　背对着她往前走的女人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让她消停消停，拐了个弯，就不见踪影了。

　　第二天还得去驾校上班的女教练愁了吧唧，无处散发，索性又泡了一杯茶。

　　结果热水壶没热水了，还得重新烧，她骂骂咧咧地烧上水，拿着手机给应昭发了个寒碜无比的红包。
　　只有两毛钱。

　　应昭手机都是关机的，当然没收到发小的金钱关爱。

　　她家在肖文琦后面一排，因为修路，得拐弯绕，不然她早就钻对方屋里窜后门出去了。

　　这片都是平房，不知道是上世纪什么年代的狗屁建筑，最高的只有两层。

　　早年一度说要拆迁，一帮人守着这里，死活不肯搬走。

　　结果这都过去差不多两代人了，上头还没说要拆迁。
　　大概是扎了根，在这里也混得熟了，或者是买不起其他的房子，租不起外头好点的，干脆就不走了。

　　应昭大概算的上是第三代钉子户。

　　还是有感情点的钉子户。

　　以前她缺钱，成天盼着拆迁队过来，然后拥有一笔巨额的拆迁款，能支付医院里那个插满管子的继父的医药费，付清乔含音各种补习班的学费。

　　但这点盼望跟前辈钉子户没什么区别，也没有实现，直到她现在算是小有资产，倒不愿意被拆了。

　　毕竟人活着，总得有个寄托。
　　混进那个圈子也差不多十来年了，时间越久，应昭越觉得自己是个分裂的人。

　　一边是绵延不断的野心，一边是无穷无尽的疲惫，每天都在互相拉扯，每次拉扯都是自身的伤筋动骨。

　　她轻车熟路的踩着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跨过污臭的积水潭，推开了自家院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就听到一阵哼哼声。
　　“大王？”

　　她快步地走进屋，一开灯，就看到她家大王正蹦着朝她过来。

　　大王是条黄色的土狗，应昭养了它快七年了。

　　狗的左前腿是畸形的，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掰断，因为没及时治疗而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无论多久，看一眼都觉得可怜。

　　应昭蹲下，耐心地等狗朝她扑过来。
　　残疾的左前腿和右前腿搭在应昭的膝盖上，伸着舌头要去舔一舔应昭。

　　“肖文琦给你吃东西了吧？”
　　狗养久了，自然是听得懂人话的，应昭逗了会儿狗，又喂了大王一点狗粮，就去洗澡了。

　　她还是没看手机。
　　今天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电视剧的三大奖项乔含音拿了两个，流量也在，话题自然也在，应昭都能想象到夏哲东今天骂骂咧咧加班的样子了。

　　她现在住的房子不大，家具都很旧，糙得可怜，连地都还是水泥地。
　　洗完澡后应昭还是坐到了电脑前，打算开一部电影看看。

　　结果网站连弹开的页面上都是这些报道。
　　标题噱头的很，把她和乔含音还有袁弈辰的关系说得特别香艳。

　　应昭连看电影的心思都没了。
　　她上了微博看了看，后台全都是消息，连粉都涨了好几万。

　　应昭的微博名是就是应昭的首字母缩写，没有简介。
　　工作方面都是用乔含音工作室的那个号，这个是私人的，平日里无人问津，今天蹭了一把热度，实在是难得。

　　当然骂她的居多，应昭泡了杯茶，慢吞吞地看着。

　　也有不骂她的，有些人还罗列了一下她的作品，还有话剧之类的。

　　不过她乔含音粉丝战斗力十足，一下就把这几条给掐了，变成了蛮不讲理的“演过话剧怎么了，拿过金像女主怎么了，还不是是我们乔女神的经纪人吗！”

　　这个时候倒是没提她跟乔含音是姐妹了。

　　应昭看了二十几分钟，觉得内容都差不多，最后关了电脑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一早，她就被肖文琦吵醒了。

　　三十出头的驾校教练正在跟她家大王进行殊死搏斗。
　　大概是念在应昭家的狗是“特殊狗众”，肖文琦没踹。

　　但她完全忘记了她二十多岁的时候被这狗种勇士追着满大街咬，又被大王的舌头舔了个遍，最后还龇牙咧嘴地冲她汪了一声。

　　“应昭你赶紧起来管管！我受不了了！”

　　应昭最近巡演的话剧结束了，本来就很累。
　　夏哲东拜托她昨晚参加颁奖典礼，本来也是凑数的，还闹出了那么一出，更让她心烦意乱，现在眼皮都睁不开，迷糊地啊了一声。

　　肖文琦：“你前天不是说让我今天送你去上班吗？剧院没会开啊？”

　　应昭勉强地睁开眼，伸手摸了一把床边的狗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叹了口气，“那你等我换件衣服。”

　　她只穿了件背心和内裤，被子掀开的时候露出一双笔直的长腿，头发被睡得有点乱，她站起来迷糊的往后捋了一下，然后脱了背心，穿起了胸罩。

　　肖文琦看了两眼，很是纳闷。
　　她跟应昭前后胡同长大，怎么上了年纪，她这肚子是遮也遮不住。

　　到应昭这里，倒是长腿大胸细腰，就是皮肤不是很白，不过她的肚腩在应昭那里是不明显的肌肉，好像还有马甲线是不是……反正怪好看的。

　　她叹了口气，应昭扯了件衬衫，拉上了裤子，“怎么了？

　　“昭啊，你这都是名人了，怎么还这么邋遢呢，怎么也不整件名牌穿身上，我记得这件衣服还是上次我跟你在夜市买的吧？”

　　应昭笑了一声：“名牌你也认不出来吧。”
　　她跟肖文琦熟得要死，什么话都怼得出来。

　　肖文琦：“也是，反正我觉得你穿地摊货都比我好看，从小都这样。”

　　应昭：“夸我呢，难得啊。”
　　她扯下衣架上挂的外套，往背上一搭，手伸进衣袖里，拍了拍，冲到院子里洗脸刷牙捯饬完了就喊：“走吧。”

　　“我夸你你还不乐意了？”
　　肖文琦天生眉毛淡，从小到大没被人不笑过。
　　现在见人都画眉毛，画得又浓又粗，跟关二爷再世一样，凶得像是能吃小孩。

　　“乐意，乐意。”
　　应昭一边说一边把狗粮倒在盆里，对趴在地上看着她的大王说：“不要一下子吃太多，肖文琦中午还会给你端吃的。”

　　狗哼了两声，肖文琦站在边上嘀咕了一句“我这么忙还要大中午回来专门给你喂狗。”
　　应昭：“付你工资。”

　　肖文琦：“我缺你那点啊！”
　　应昭笑了一声，冲肖文琦眨了眨眼：“是我缺你。”

　　这片开店的也有，应昭跟肖文琦路过有些人还认得出来，打了声招呼。

　　肖文琦的车停在街上，边走她边说：“你妹倒是红，经常有人向我打听她，你要是那会也去演电影，估计我也能沾光了。”

　　应昭在路边买了个菜包，说：“你现在不也沾光么？”

　　“我要个粉丝馅儿的，”肖文琦一边开车门一边说，“得了吧我沾个屁光，你又没钱给我，不过换做是我，被乔含音这臭丫头撬了墙角，早就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单干了。”

　　应昭坐到副驾驶座，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肖文琦：“真的假的，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会被乔含音吃得死死的呢。”

　　“不至于吧，”应昭冲囫囵吃包子的肖文琦笑了一下，“都这么多年了，我都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留给我了。”

　　肖文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和应昭同岁，快二十那年应昭突然被拉去演了个电影。
　　电影倒不是很火，后来还被封了，拿是拿了很多奖。

　　应昭这个人，做事不温不火，也不爱炫耀，低调地很。
　　这种大事也不显摆，还是肖文琦自己去电影看的。

　　花了五十块钱看电影，可把她心疼个半死。

　　看完之后她心情又很复杂。
　　肖文琦跟应昭从小一块长大，应昭是长得不错，但和妹妹乔含音比，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毕竟那时候应昭灰头土脸的，穿着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天到晚骑个大二八送外卖，吭哧吭哧的，风吹日晒，黑不溜秋。

　　可电影里的应昭不太一样。
　　演的角色虽然算本色出演，戏份也不是很多，后期用死亡小小地反转了一下。

　　特写镜头却美得要命，明明是那鼻子那眼，却跟天天跟自己晚上发传单的那货完全不一样，可能是光线，大概是妆化的，反正那时候肖文琦不太懂，就觉得好看。

　　当年送外卖被拎走演了一场电影，阴差阳错拿了个奖的应昭。
　　这么多年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如同昙花一现，以一个配角的姿态站在妹妹身边，把自己化成了遮风挡雨的物件。

　　时隔多年，沉淀了许久的人，又好像突然想通了，想要重新开始。

　　肖文琦笑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在准备吗？不然还演什么话剧？”
　　应昭咬着包子，夸了一句和小时候味道一样，又噢了一声，“是吗？”

　　好像她一无所知。
　　肖文琦给了她一脚：“别装傻。”

　　应昭：“你觉得我能重新开始吗？”

　　窗外是一成不变的街道，她喜欢平静的生活，却在最不平静的圈子混饭吃。
　　此刻晨光暖融，吃完包子的发小嗯了一声，方向盘一转冲出了街巷，语调轻快——
　　“你不行还有谁行啊？”
　　“我说过很多次，离开乔含音才是你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