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印》离儿

15、探病

　　来到乾清宫，徐湛朝皇帝下拜，皇帝一脸迫不及待问道：“怎么回事啊，谁赢了？”
　　“都是误会。”徐湛心说，又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遂将来龙去脉对皇帝尽数说了。
　　“许延年是沈庭和的儿子？”皇帝一脸疑惑：“他儿子怎么会在温之行麾下？”
　　“许延年本名叫沈延年，年少时犯了些错，被宗族除名，正值温将军在浙江募兵，便从了军，臣见过此人，虽然年轻，但骁勇多谋，是个难得的人才。”徐湛道。
　　“哎……可惜了。”皇帝沉吟片刻，问冯春道：“神机营的坐营太监是哪个？”
　　“回皇上话，是李让他们几个。”冯春答道。
　　“着人去知会一声，李、许二人以普通士卒的身份继续留在神机营，不必遣返原籍，待风头过了，寻个由头官复原职吧。”
　　“皇上宅心仁厚！”冯春奉承道。
　　皇帝又转向徐湛，一手支着下巴，一脸听说书的表情：“还没说完呢，谁赢了？”
　　“……”徐湛见绕不开这个话题，只好道：“王倘伤的重一些，但并未伤筋动骨。”
　　冯春心中哂笑，心说徐司业也玩起文字游戏来了，什么王倘伤的重一些，明明是只有王倘受伤好吗？
　　“谁先动的手啊？”皇帝又问。
　　“太乱了，没看清楚。”徐湛打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那就是沈庭和了。”皇帝这话是拆穿了徐湛的心思，却是看向冯春。
　　冯春赶紧赔笑：“奴婢是真的没看清楚”。
　　徐湛低眉敛目算是默认。
　　“呵呵。”皇帝冷笑两声：“把这禁宫大内当成全武行的戏台子了，命内阁拟旨，将参与斗殴的官员一律拿下，沈庭和、王倘罚奉半年，廷杖四十，其余人等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掌管辑事厂的宦官李华应了一声，准备去拿人。
　　“等等，”皇帝叫住了他，又道：“直接将他们打入诏狱，什么也不必说，明日再向他们宣旨、行刑。”
　　“这……”李华知道皇帝有心折磨他们，警告他们要有所收敛，只是六科那群二愣子，天天喊着“仗节死义”，只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陛下，元辅那边恐怕……”徐湛欲言又止，他本想和个稀泥，让沈庭和可以免于获罪的。
　　新皇即位后，在许阁老的主持下陆续起复了前朝参与倒冯时因言获罪的言官，这些人对首辅十分拥护，许阁老对他们也十分维护。
　　皇帝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置既显得师出有名，又能重挫言官的锐气，徐湛心中倒没有不服，可眼下许阁老染了风寒告假在家修养，没准明天就回来了，到时来乾清宫求个情，皇帝看在两代首辅的面子上多半要准其所请，言官的板子打不成，最后倒霉的还是沈庭和一个。
　　毕竟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元辅劳心国事，累病了，且让他多歇几日吧。”皇帝笑容里带了几分促狭。
　　难道许阁老病得很重？徐湛吃不准皇帝的态度，当着这么多内侍宫女，他们再也不能像少年时那般无话不谈，只好将疑问揣回腹中。
　　冯春朝着李华使了个眼色，后者知趣的退了出去。

　　“岳父大人近日如何？还是不肯入阁吗？”提到这个话题，皇帝显然有些愁闷。
　　“是。”徐湛解释道：“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多半还是想要避嫌的。”
　　徐湛说的既直白又婉转，何况父亲也是许阁老的门生，即便入阁，于眼下局势也是无补。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目光都空了：“从前皇后在时，他就处处退避，唯恐有外戚揽权之嫌，早知有今日……”
　　“陛下。”徐湛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皇帝喟叹一声，将目光移向窗外。

　　今日是给皇长子授课的日子，在宫里用过晚饭，直到傍晚才回家。
　　一进门，正见父亲带着何朗等人往外走，何朗手里提着两个箱子徐湛认识，是御赐的补品。
　　“父亲要去许家探病？”徐湛问。
　　林知望不置可否，只说：“回来的正好，换身衣裳与我同去。”
　　徐湛应着，匆匆去更衣。
　　林楠知道他今天回来的晚，正在院子里研制炮仗，通过调整硫磺、硝石、木炭等成分的比例，燃放出不同的花样。
　　没有男孩子可以拒绝火药的魅力，就连赵简也兴致勃勃的参与其中，玩得过与投入竟没能听见先生走进院子的声音。
　　徐湛一手一只耳朵将他们揪了起来，然后一人一脚踢在他们的屁股上。
　　林楠捂着屁股失声惊叫，赵简也吓了一跳，见到先生阴沉的脸，忙是后退了半步，规规矩矩行礼。
　　“师娘呢？”徐湛沉声问道。
　　“师娘在祖母院里，陪着祖母见客，沈伯母来了。”赵简道。
　　“所以就要把院子炸了？”徐湛看到燃放了一地的灰烬和被火燎黑的灌木丛，后背发凉。
　　“爹爹放心，成分很安全的！”林楠像个过年前兜售爆竹的小商贩，赔着笑道。
　　赵简也在强忍着笑。
　　“嬉皮笑脸，站好！”徐湛呵斥道。
　　两人这才低眉顺眼的敛笑站好。
　　“一会儿去祖母那里向沈夫人传话，你沈伯伯没事，最多受些皮肉之苦，明日就能回来了。”徐湛对赵简吩咐道，他猜得出沈夫人的来意，多半是听闻沈庭和下了诏狱，急着来打听消息的。
　　“是。”赵简忍不住问道：“沈伯伯怎么了？”
　　“在宫里跟人打架了。”徐湛说着，眼看两人瞠目结舌。
　　“姑父也会用廷杖打人？”林楠追问，他向来以为皇帝姑父脾气很好的。
　　徐湛冷笑一声：“是啊，以后在宫里还不悠着点闹？”
　　正唬的儿子一愣一愣，父亲派人来催问衣裳换好了没，徐湛回了句尽快，便只好暂且放过他们，撂下狠话道：“爹爹出门办事，回来查你们功课，做不好数罪并罚，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赵简来到主院的堂屋，有外人在，经丫鬟通报这才走入内。
　　“祖母万安。”他向师祖母曹氏请安道。
　　便见一个端庄妇人坐在下首，她身后站着王雨禾，她们面色忧愁，那妇人更像是哭过的，双眼泛红，师娘和四婶婶在一旁陪着。
　　“简儿来了。”曹氏道：“这是你沈伯父的夫人和小姐，你应该是见过的。”
　　赵简点头应是，向沈伯母和雨禾妹妹见礼。
　　小辈面前，沈夫人不愿失态，便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王雨禾福了福身子，替母亲还礼。
　　赵简道明来意，并将先生的原话重复一遍。
　　沈夫人显然松了口气，却又揪着心的问：“什么叫皮肉之苦？”
　　“小侄不确定，大约是廷杖，但听先生的口吻，该是不重的。”赵简回答道。
　　“这孩子又不靠谱了，说话只说一半。”曹氏一面埋怨徐湛，一面宽慰张氏：“至少有个音信了，你也无须太着急，明日请个郎中在家候着，陛下向来宽仁，不会过于苛责的。”
　　沈夫人脸色惨白的点点头，缓了片刻，又忍不住向曹氏抱怨起丈夫的冲动鲁莽来。
　　女人们只要是埋怨起丈夫，立马变得立场一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可不是赵简这个小辈可以听的，赶忙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前脚出门，后脚便听见有人跟了出来，回头一看，是雨禾。
　　“母亲让我替她向徐叔叔道谢。”雨禾道。
　　“我会转告的。”赵简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沈伯伯就回来了。”
　　雨禾点点头，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淡，显然是一连几日替父兄担忧，吃不下睡不好。
　　“也谢谢你。”雨禾朝他一笑。
　　那一抹浅淡的笑竟让赵简有些动容，随即将心中冒出的星星火苗一举浇灭，他们的目标是一至的，身世却是对立的，这就注定他们事成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任何杂念都不该产生。

　　许府气氛安静，许阁老的长子许承业告假在家侍疾。
　　这位小阁老也将近五十岁了，与乃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副忠厚模样，此时官拜太常寺少卿，平日里多在内阁侍奉父亲，听闻林知望父子前来，便在堂屋接待了他们。
　　两家除了师徒之谊外又有姻亲，也不计太多虚礼，许成业一身居家的深衣，闲适随意，只是老父生病，不免面带愁容。相互寒暄之后，林知望问起阁老的病情。
　　“昨夜发高烧，大夫来看过，说是寻常的风寒并无大碍，吃过药，今早就退热了，觉得浑身乏力便告了假，中午太医也来看过，为父亲施针、开药，便又换了太医的方子，结果下午又烧了起来。”许成业道。
　　徐湛忽然想到皇帝狡黠的笑，瞬间明白了几分。
　　林知望蹙眉问道：“又请大夫来看过吗？”
　　“请过了，”许成业又道，“大夫说太医的方子十分对症，可能是家父年迈体弱，加季节交替的缘故。”
　　林知望点了点头，听说许阁老已经睡下，也不便再多做打扰，关切的嘱咐了许承业几句，便带徐湛离开了许府。
　　回去的路上，徐湛若有所思，太医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许阁老病情加重的呢？
　　“你有事瞒着我？”林知望对儿子的这种神情太熟悉了。
　　“没有。”徐湛搪塞道：“只是想到沈奉之，有些担心。”
　　林知望没有说话，文官斗殴事件在本朝并不稀奇，打死人的情况也是有过的，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何况皇帝正在找由头收拾言官，他恰好做了出头鸟，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契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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