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冰心》照水红蕖

25、第 25 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邀月静静地沉睡着，仿佛母腹中的婴儿。梦里的世界，清澈而纯真，再没有一丝痛苦。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阳光满室，床头小几上放着一碗温热的参汤，既不烫也不冷，仿佛算准了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邀月觉得很渴，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将参汤喝尽，丹田下暖暖的，真气充盈，全身舒服极了。
　　耀眼的阳光勾勒出门口一条修长挺拔的身影，举步朝她走过来，“大师父，觉得好些么？”一个白瓷托盘轻轻放在了床头，江无缺含笑道：“师父已经睡了三天，一定饿了。这是荷叶羹，记得在移花宫的时候，你最喜欢吃的。”
　　邀月慢慢地吃着，满口荷叶清香，既陌生又熟悉。她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仍是当年情窦初开的双十少女，在荷香漫天的莲花池畔，与那个人刹那初见。谁都不知道，我其实从不喜欢吃荷叶羹。只是，这味道，能让我想起他。他的微笑，温柔而残忍，为何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玉郎，如果你对我，能有你儿子一半的好，即便让我立刻为你去死，我也愿意。
　　江无缺一言不发地等着邀月吃完，从她手中接过空碗，微笑道：“等师父养好身体，弟子就陪你去看西湖的荷花，好么？”邀月默然半晌，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要回移花宫去了。” 说罢抬头看着江无缺，眼光中竟漾起从未有过的暖色，“无缺，你会经常回来陪师父么？”

　　月余之后，顾家庄后园一处偏僻的角落中添了座新坟，坟前香烛果品具备，两男一女正焚香祭拜。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座十分破旧的坟墓，虽然扫得很干净，但墓碑上的墨迹已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清，只勉强辨得出“江南大侠”等几个字。
　　江鹰烧完纸钱，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盯着江玉郎的墓碑，半晌才黯然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如果泉下有知，他也许希望来生能投胎在寻常人家，平平安安过完一世。如今把他们葬在一起，不知是对是错？”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闪出一条人影，飞快地跑了过来，还没到近前，已经咧嘴笑道：“江老二，可把你找到了！大伯让你回家去，你岳父岳母来了。”
　　江霖一怔，“你在胡说什么？谁来了？”江涞上前搂住胡梦萝，又回头嘻嘻笑道：“唐小露的爹娘，不是你岳父岳母么？给唐门掌门做女婿，莫非你还不满意？再不回去，麻烦丫头又闹起来，可别怪我没把话带到。”江霖面色竟红了红，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总是为老不尊。”随即对江鹰展颜一笑道：“二弟，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来帮你搬家。”
　　江涞笑嘻嘻地看着江霖快步走远，转身拍了拍江鹰的肩，“江老三，天也快晌午了，如今在顾家庄你的面子最大，就让弟妹请咱们白吃一顿，行不行？”江鹰闻言也不觉一怔，“弟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艘采莲船静静地泊着，顾盼儿用一张硕大的荷叶遮住烈日，百无聊赖地躺在舟中。
　　江鹰还没有来。他办完了江玉郎的丧事，今日便要搬回家去住。讲好了午后在湖上相见，为何还是不来？四下里蝉声响成一片，小舟随水波轻轻荡漾，顾盼儿几乎睡着了。
　　微风徐拂，吹起花香漫天，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雨气。顾盼儿一惊坐起，往湖岸边略一张望，却又不觉怔住了。远远的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正踏着片片青翠的莲叶，朝藕花深处飞掠而来，身姿极为飘逸洒脱，竟如谪仙下凡一般。顾盼儿顿时连眼睛都直了，早已忘记今夕何夕，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江无缺。
　　转瞬之间，江鹰已纵起身形，轻轻飘落在船头，伸手掀掉顾盼儿头顶的大荷叶，笑道：“热了就到树荫下去躲躲。傻丫头，我若一直不来，你就在这里晒一整天么？”顾盼儿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口结舌道：“你……你穿的是无缺伯伯的衣服么？”江鹰点点头，含笑道：“我娘一定要我试试，没想到这么合身。”
　　顾盼儿愣愣地看着他，几乎连魂都飞了。江鹰穿这身白色的衣服，竟然这么好看，比从前所有的时候都好看，就像……就像小时候在西湖畔的微雪中见到的无缺伯伯……什么时候也能和江鹰一起，带着孩子去看灯？想到这里，顾盼儿早已双颊似火，热得几乎要烧起来。正有些迷迷糊糊，忽然一件微凉的东西贴上了脸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顾盼儿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只见江鹰手持一朵盛开的红莲，正摆在她的鬓边，左右端详。顾盼儿有些不明所以，“你……这是干什么？”江鹰含笑看着她，眼光中尽是温柔甜蜜之色，“让我比比看，是这朵花红，还是你的脸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