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酒与镣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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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不想要？”海伦娜嘲弄地低笑，作势要将文书收回去。
狄奥尼索斯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与他对视，双眼一眨不眨：“拿去，然后从我面前消失。”
他似乎想笑：“如果你早就做了决定，那么刚刚的算什么？”
“试探，或者说是考核？”海伦娜的态度没有一丝动摇，“如果你敢向我撒谎，如果你有一点点刻意迎合我的意思，我就会当做这份文书不存在，让它烂在盒子里。”
狄奥尼索斯语调欠缺起伏：“看来我通过了考核。”
“恭喜你。”
他抓着海伦娜不放手，勒得她手腕疼，却依旧执拗地盯着她。渐渐地，他苍白的脸颊上升腾起妖艳的红，这怒意似乎要漫进眼里。他哑声说：“我也权衡了很久，才做出了决定。”
两人都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决定。
他舍弃尊严，主动选择了囚笼。
“我知道，但是我告诉你，我要将你留下的时候，”海伦娜突兀地闭上眼，“为什么你……你能笑得如释重负，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的消息。”
他不说话。
她也并不在追求答案。
“那时候我想，不论之后你说什么，不论你是否准备骗我，我其实都会放你走。让人准备手续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主意。”海伦娜手腕回抽，没能挣脱，放沉声音，“你还想要什么？”
狄奥尼索斯盯着她，一瞬间显得十分绝望。
不等他开口，海伦娜就抢白：“我能给你的只有自由。”她颤栗了一记，哀求般回以注视，第一次在狄奥尼索斯面前主动放低姿态：“其他的……我给不了。”
狄奥尼索斯阖目，终于接过了木板文书。
海伦娜还没松手，他就说：“我能提个要求吗？”
“这取决于要求内容。”
“请你努力活下去。”
海伦娜瞪大了眼睛。她很快垂睫：“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我害怕你会忍受不了身为皇后的生活自寻死路。”
“是吗？”
“你之前说想要个软弱的丈夫，因为能干的新皇帝会想要杀死你。可保留与前朝的血脉联系有益无害。你并非做不到，你只是不想这么做。”
“扮演好皇后的角色，你不知道为此我要付出多少代价，要多辛－－”
狄奥尼索斯打断她：“我知道。”
海伦娜怔住。
“你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于人下，却偏偏有傲慢的资本。但你只能看着那些比你愚蠢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夺走你想要的东西，只因为你虽生而为人，却偏偏是个女人。”狄奥尼索斯第一次用上了激烈的、几近在辩论的语气，“所以你对自己感到厌恶，甚至觉得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我说错了吗？”
她哑然，半晌，摇了摇头。
“会这样想，你又和你鄙薄的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触怒了海伦娜，她的眼神立刻变得锋锐。
狄奥尼索斯露出几近怜悯的微笑，继续挑衅她：“只有男人才是强者，只有男人才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折辱自己、一心一意地渴望着成为男人，我没见过比你更狂热、更盲目的男性崇拜者。”
“闭嘴！”海伦娜抬高声调，“你懂什么？！幸运地身为男人的你凭什么这么斥责我？”
他低笑：“没错，我天生是男人，但我还是成了奴隶。”
海伦娜噤声。
“如果说女人是低人一等，奴隶就与牲畜无异。”狄奥尼索斯淡笑，“我也想过死，死亡一直都在诱惑我。但如果枷锁是命运三女神对我的捉弄，主动去见哈迪斯就是认输。我太骄傲了，我没法就这么向命运低头。所以我苟活到了现在。”
“那是你。”
“你这是在承认你还不如我？还不如一个低贱的奴隶？”
“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做一个奴隶过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狄奥尼索斯看向脚踝，仿佛那里有隐形的锁链，“我无时不刻不在感受着这一点。”
他直直看进海伦娜的眼睛：“我是个奴隶，但那又怎么样呢？”
海伦娜迷惑地张开嘴。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自己。我甚至可以说依然傲慢得可怕。主人可以命令我，但我可以抗命；主人可以夺走我的生命，可这对我不是惩罚，反而可以说是我的顽抗诱导而来的、轻松的解脱。我没有权利，我几乎什么都做不到，但我的意志还是我的，决定我性命的权力甚至在我而不在主人手里。”狄奥尼索斯反问，“同理，你是个女人，而这是个崇尚力量、偏爱男人的世界，但那又怎么样？”
海伦娜挤出一丝蔑笑：“诡辩。”
“而且你和我不一样，你并非什么权利都没有，更并非都做不到。”他突然靠近，手背轻轻蹭过她颊边乱发，“你也不会知道，男人有时候有多羡慕女人、有多害怕女人。”
他凝视她，仿佛心醉神迷，轻轻叹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女人能做到男人以武力无法做到的事。”
“但－－”
狄奥尼索斯再次截断她的话头：“这是不光彩的小伎俩？同样想成为人上人，谁规定了只有男人那样厮杀那样争夺才是唯一正确的手段？你轻视女人，以至于将手里的武器当做秽物扔掉。”
海伦娜不由自主后退，狄奥尼索斯进逼。他扳住她的下巴，令她无法避开他的视线：“以美|色|诱惑敌人就是自甘堕落？把身体当做武器是可耻的？巧妙的言语就不如肉搏？哈，”他嗤笑，“这是男人为了抬高自己编出来的昏话。但你全心全意地相信了，所以一想到皇后这个‘被皇帝支配’的身份就要发狂。”
“你在劝我讨好马里乌斯？只为了能活下去？”
“你会质疑挥剑杀敌、在战场上求存的战士是否正义道德吗？”
“但－－”
“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狄奥尼索斯忽然放开她，“你想要的不就是支配所有人吗？那么支配皇帝不是理所当然的？不如说，如果你连一个男人都无法掌控，你所有的野心，又要如何施展呢？”
两人互相瞪视。狄奥尼索斯一口气说了太多，有些气喘。海伦娜情绪激动，也呼吸急促。
过了许久，海伦娜扶额：“你纯粹是诡辩……”
“我希望你接受身为女人的自己，不希望你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在某个角落死去，仅此而已。”
“你同样可能死在我之前。”
“我想，之后我不会再受冥府之实蛊惑了。”
“因为我？”
“因为你。”
“狄奥尼索斯，”海伦娜吸气，“你是我见过的最无可理喻的人。我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的怪人了。”
狄奥尼索斯神情堪称温柔：“我知道。”
海伦娜差点笑出来。她的眼神随即变得忧郁，重复：“可之后我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的怪人了。”
“但会有人爱上你的，即便你傲慢、自我中心、冷酷。”
海伦娜看着他摇头：“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何必再问？”
“今天你已经说了那么多，再多说一句也无妨。”
狄奥尼索斯沉默片刻，忽然扯开话题：“现在我是自由身，还是依旧是奴隶？”
海伦娜看向他手中的文书：“仪式就免了，你已经是自由人了。”
“那么，我能叫你的名字了？”
她一颤，垂下视线。
狄奥尼索斯拉起她的手。
说来奇怪，他们还从来没有牵过手。
他细细地摩挲她的指节、手背、虎口与掌心，而后与她十指相扣。
海伦娜眨动眼睫，泪水抖落，她浑身都很烫。
狄奥尼索斯温柔却也坚定地抽手。
两人无言地互相注视，如同初次见面。
分别前的最后，狄奥尼索斯说：
“海伦娜，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酒与镣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