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慕希Lib

4、同谋奈何异路

　　转身之间，残留着叶南香烟味和蓝甄香水味的屋子里空荡荡只剩下穆希一个人。终于，这一刻，他自己再也不用撑着了，因为伤口连接着大动脉，连接着神经，他的身体在抽搐，脸色更是褪去了刚才的红润变得苍白。
　　他双手紧紧抓着白色的床单，牙齿狠狠地咬紧，让自己不发出呻吟。他是男人，男儿就是要承受痛苦，男儿要有泪不轻弹。
　　可即便是如此，他的双眼还是不自觉地落着泪。他的思维一直在过去的十年间打转着，那些你侬我侬，那些朝朝暮暮。
　　作为探索杂志的主编，他是个熟读史书的人。他想起了英年早逝的日本幕府第十四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临终前的一句。
　　“我，到底干成了什么？”
　　在和叶南分离的那三年里，穆希每天都会玩味这句话。他总是不停的问自己，他做的一切选择到底是值得的还是不值得。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做个专情的人，就像当初母亲对父亲那样。可是他却一错再错。
　　穆希最瞧不起，最不想做这样的人，却变成了这样的人。他那么想给他们幸福，却无论如何也给不起。

　　“穆主编。”一个穿着定制西装，身材高大笔挺的男生打开了急诊室的门。
　　“苏先生抬举了。”穆希笑了笑。
　　没错，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南绯闻里的男主人公，这些年陪伴身边的得力助手，苏凌。
　　“我想喝酒。”穆希说了一句。
　　“什么酒？”苏凌问道。
　　“红酥手，黄藤酒。”穆希答道。
　　“哈哈。满城春色宫墙柳。”苏凌答道。
　　“穆主编还是那么谨慎。不兑一遍暗号，什么话都不能说。”苏凌继续说道。
　　“规矩不能断。”穆希答道。
　　“用这么重的伤来假扮穆希先生敌方可正是要下血本了。”苏凌一边说，一边松了松系着的锈红色领带。
　　他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一个手机大小的东西，打开了开关。看得出，那是只有军方才能掌握的科技产品，用于切断小空间里的所有信号。
　　“苏先生是在取笑我么？”穆希说道。
　　“怎么会。20年兄弟了。我只是有点心疼你。”苏凌说道。
　　“我想喝酒。”穆希又说了一遍。
　　“嗯？”苏凌迟疑了一下。
　　“这次是真的想喝。”穆希说道。
　　“这三年，叶总收藏了一柜子的柏翠和拉图。都是为你准备的。”苏凌一边说，一边打开手里拎着的纸袋。他从纸袋里掏出了一瓶酒和两支杯子。
　　“这三年谢谢你。一直守在叶南的身边。”穆希望了望苏凌。
　　“有什么说谢的？虽然是组织上的安排。可说到底也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能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苏凌往杯子里倒了些红酒，简单地摇晃着。
　　“为什么不和叶南讲呢？”穆希问道。
　　“穆主编，你不要再调侃我了。我们这些人，已经把生命奉献给其他了。那有那种谈论爱的资格？”
　　“是啊。我们的事很多都是注定的。”
　　“所以，有时候，我虽然看上去什么收获也没有。但我依旧觉得自己很幸福。毕竟她就在我的眼前。”苏凌又往穆希的杯子里斟了一杯红酒。
　　“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加入组织？”穆希问道。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有什么好说的。”苏凌笑了笑。
　　“听说你成家了？”穆希问道。
　　“是啊。”
　　“为什么？”
　　“如果我不成这个家，你觉得叶南还会让我一直守在她身边做这个机要秘书么？”苏凌反问道。
　　“小南是个细心的人。”穆希答道。
　　“真心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不就是这样？这个婚，不用组织来做思想工作，我一样会结。你们在我面前主演了20年的分分合合，这些我都能妥协，又何况婚姻呢？”
　　“小南心里都明白的。”
　　“是啊。为了不让她多想，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在飞机上睡着了，我都不敢上前去为她披一件衣服。穆希，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可是我真的羡慕你。这一羡慕就是20年。”苏凌把酒杯递到穆希口边让他方便饮用。之后，自己也独饮了一杯。
　　“你真的不容易。”
　　“不容易的是南总。她每次睡醒第一件事都是打开手机。她不是翻阅工作事宜，而是搜索黎巴嫩最新的新闻。她自己不说，但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她太记挂你的安危。”
　　穆希没有说话，而是听着苏凌说。
　　“她也是害怕孤单。每次外出赶上休息。她都要去器材市场里淘一两个镜头回来。她总是假想你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她那一柜子的红酒和相机镜头都是为等你回来而准备的。没有成家的女子，无论何时都是个脆弱的孩子。”
　　“恩。”穆希应了一声。
　　“或许行动的方式不同，但她和叶北都一直都沿着一条路在走。那段路上一直都有你的身影。叶南一直在选择你喜欢的事情。包括她的设计。那些向往自由，回归自然的创意。在她身边久了，不知不觉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你。既然不能和你厮守，她就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你。”
　　“人来到这世间注定是要受苦难的。你越是喜欢什么，你越是不能按照那样的方式去生活。”穆希望了望床头的红酒，他的眼神里夹杂着许多无法言语的情感。紫色的琼浆透过玻璃杯闪现出一丝霞光，那里仿若有着穆希遥不可及的守望。
　　“要不是知道这么多内幕，这么多你的苦衷。看着那样的叶南你都不知道珍惜，我真想上去给你一拳。”苏凌伸出了拳头，却不是击向穆希，而是轻轻地和穆希对了下拳。
　　“一世人，两兄弟。”苏凌笑了笑。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之，叶南就拜托了。”穆希眼中的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等一切烟消云散，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记得不要辜负小南。”苏凌说道。
　　“我明白的。”
　　“我知道你放不下蓝甄。可是她毕竟结婚了。她为了你和叶南，她才结的这个婚。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所以我的这份心意，再算上蓝甄的那份，你一定不要辜负。”苏凌说道。
　　“我明白。”穆希不管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好了。言归正传吧。”苏凌把刚才打开红酒时拔出的软木塞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扯成两半。里面包裹着一张银色的锡箔纸。
　　“组织那边怎么说？”
　　“疑，归，取。”苏凌把锡箔纸上的小字读了一遍。
　　“果然是计划有变。”穆希很是淡定的说。
　　“你事先就有预感？”苏凌问道。
　　“恩。我这次受伤就很是蹊跷。”穆希答道。
　　“我也觉得是。按理说那天你应该是人在贝鲁特的。可是医院接到你受伤时的位置却是在赛达。而且那天你手机的信号也出现过几次断断续续的中断。这些绝对不是巧合。”
　　“有人出卖我。那天我本来是要参见一个黎巴嫩的外交记者招待会的。所以我特意从维和部队驻地赶回了首都。可就在我回程的途中。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邮件。说有身份不明的中国人进入了南部。而且是从以色列那边偷渡过来的。我心想，这些人一定和三年前的武器走私案有关，便心一横，一个人驱车去了赛达。”穆希缓缓说道。
　　“等了三年，他们终于要露出马脚了。叶北的仇终于有机会报了。”苏凌听到了穆希的重大发现，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可是当我人到了赛达，在约定的酒店根本没有看到半个中国人的身影。却看到了真主党和以色列边境的冲突。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组织发来的邮件。密码破译后内容和我之前收到的邮件大同小异。都是有不明身份的中国人出没，可地点却是在贝鲁特。”
　　“组织的邮件除了我们自己人，别人不可能看懂。有内鬼！”苏凌忍不住激动的情绪，拍了下桌子。
　　“可就在我无功而返的时候，我被真主党的武装分子拦了下来，他们支支吾吾我也听不大清楚。但看得出他们把我当成以色列方面的间谍了。”
　　“借刀杀人。果然是心狠手黑。”
　　“我那天带着以色列的通行证，所以我想也不想的就把车开进了以色列。可是我的车还是被手雷击中。我只记得自己炸飞了好几米，眼前是一批以色列的警察。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组织接到你负伤的消息，马上就采取了行动。是使馆那边做了工作。当天把你送到赛达市中心的医院清理掉要害处的弹片。可是你一直都出于昏迷状态，再说那边的医疗条件确实比国内差不少，组织放心不下，便转机护送你回了上海。”
　　“令组织挂心了。”
　　“叶北的事，组织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组织当初就不愿你再涉险，从部队上选拔人才代替你去。可你自己执意要去，又说部队的人，新闻界的业务不熟练，容易出破绽。。。。。。唉。”
　　“你有见过那个记者是满身伤疤？满身健壮肌肉的？”穆希虽然刚刚回忆了不久前的生死大劫，可还是谈笑自若。
　　“你啊。”苏凌伸手指了指穆希的鼻子接着说道。
　　“好人有好报。你为这所医院投资了那么多，他们对你的抢救也是不遗余力。从昨天到刚才，你的脉搏一直都很虚弱。徐院长更是亲自主刀了你的二次手术。你醒来前，好几个医生都一直守在病房，一直想办法让你早些回复。”
　　“他们也曾救过我妈妈的命。。。。。。”
　　“这所医院有阿姨的庇佑，而且我相信，阿姨会在天上守护你。”
　　“好了。我这次出事，外交方面有没有什么说辞？”穆希问道。
　　“怎么会没有？外交那边大做文章，说因为一个记者的冒失，险些酿成中方和黎以方面的冲突。不过你也别太挂心，组织都帮的都帮你扛下来了。”
　　“没有什么附加条件么？”
　　“有。你的国际记者证被停掉了。你再次如今黎巴嫩就不能以政府公职人员的身份了。只能是个人。你走私珠宝，引诱犯罪集团主动和你接洽的事，虽然是组织安排的，政府那边确实也有点说不过去了。撤回来，未必是坏事。”
　　“早该猜到了。毕竟是秘密身份。我的鲁莽让组织难做了。”
　　“我现在解读了组织的邮件。你估计要有新的挑战了。”苏凌一手拿着自己的特工手机，一手在纸上涂鸦着。
　　“字面意思很清楚。‘疑’就是我们的行动被对方勘破了。我不能再留在那边。”穆希自己开始分析组织的意思。
　　“没错。组织那边有斩获！当初叶北的行动一定是发现了对方的什么阴谋！而叶北的暴露，自然让他们联想到了同是一个报社供职的你。难怪这么久他们都不行动，原来是知道你在那边的潜伏工作！”
　　“我自己也一直有预感。要不然我在黎巴嫩的3年来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三年国内的武器量虽然还在流失。可是和三年前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也在经历一个蛰伏期。叶北在出事前发了一封电报给你和组织。可是破译用的解码纸却谁也找不到。那封电报一定记录了对方幕后的操盘人！他们一定是以为那个东西在你身上，而你有一直和维和部队在一起，所以对方才一直按兵不动。”
　　“出卖国家利益的人，一定是身居要位的人。他们想要我的命却迟迟没有动手，无非是怕动静太大，一个失手惊动中央。”
　　“叶北确实不简单，那封邮件是在他出事前5分钟发出来的。他没有直接发送对方的核心信息，而是把破译的机会留给你，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这件事情一定会牵扯到你，他才会这么做的。哪怕是生命面临危急。”
　　“也被所在的那座大厦在爆炸前，上空有直升机滑翔的痕迹，组织的雷达抓下了这段画面。可是之后的航行轨迹却神秘失踪了。绝对是内鬼动了手脚。”穆希双眼泛着怒火。
　　“可是叶北确实为国家立了功劳。毕竟，因为他的电报。才让敌方开始变得畏首畏尾。叶北保护了国有财产，他去的其所。”苏凌说道。
　　“有时候双方博弈，就是比一个耐心。3年了，他们也坐不住了。这次我被骗出贝鲁特就是很好的说明。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走私军火，也不是贩卖情报，就是要诱我出笼，他们是要销赃。他们既然找不到解码用的文件，就只好杀我灭口。要杀我，又像不露马脚，便是制造意外。”
　　“太毒辣了。”苏凌说道。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叶北牺牲的报告书里写的叶北是为了营救大厦里的人质才孤身犯险最后未能全身而退。可事实呢？叶北的尸检报告里，心脏上明明有一个小孔，那绝对不是炮弹爆炸时的碎片，那是子弹打中的痕迹。而且大厦旁边贫民区地上的血迹，也被确认是叶北的。则说明他在进入大厦前就已经遇到了生命威胁。对方为了销毁证据，才把叶北弄进大厦的。我们往最坏想，也许叶北在进入大厦前，就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小希。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一定要把这些都汇报给组织。”
　　“在反过头来说刚才的问题。黑手一定和我脱不了干系的。我和叶北想法向来是一致的。他的抉择便一定是我的抉择。他没有直接报出对方的位置和幕后。说明对方的背景绝不简单。而且肯定和我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叶北从小就喜欢腻在你身边，他最懂你。所以你说的这些都完全说得通。只要有这些分析，叶北最后的努力就都有价值了。他没有遗憾了。”苏凌一边说，一边把刚才的对话翻译成密语，向组织汇报情况。
　　“可是，我有遗憾。我希望今天能在这里分析的是叶北，而做出牺牲的那个人，是我啊。”穆希闭上了眼睛。
　　今天的阳光很满，把整个天空映得蔚蓝。穆希虽然闭着双眼，但他仿佛可以看到长空的远处，穿过对流层，再穿过平流层。那里，有叶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