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十年一梦万梅开》星河隧道

2、第二章

　　2.
　　“我这一生，可以说只亏欠过一个人，”
　　来客将黑纱放在双腿上，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开场，她微微定神，又痴痴地道：“人世间，总要身负一些没缘头的债，欠到后来，却是谁也不知道欠谁了。”
　　她幽幽一叹，语中满腹心事，我却与这心事无缘，半点不知她是何意。
　　“我姓欧阳，名晴，本为京城富商独女，从小锦衣玉食，看惯人间奢华，父母甚为宠我，可以说那个时候，我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苦。
　　“然而在我十五岁时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在怡情院为妓。那时人生际遇天翻地覆，我已是个心死的人了。虽然是清倌，尚为完璧，但那个时候欢笑又何益，徒增悲伤；心酸有何用，白添自嘲。”
　　她清冷的尾音淡淡消散在室内，只有我听得出在她言语下的遮掩怅惘。
　　原来她叫欧阳情。
　　我掌握着无数的秘闻，凭借这三个字，现在的我不仅知道她是红鞋子的老四，也知道她曾经是江湖里数得着的美人。
　　一名为妓的美人，五陵年少争相献殷勤的美人。
　　不过都是曾经了。
　　多少想当年，多少忆往昔，曾经，这两个字最伤人，这两个字多么残忍。
　　然而岁月给予了她一种特别的魔力，寒梅受冷风摧折后才能更香，坚韧的美人受岁月的磨炼后会更美。
　　即便现在欧阳情的眼角有了细微的皱纹，有了如雪的两鬓，现在重入江湖，将现在美人榜上的莺莺燕燕挤下去恐怕也很容易。
　　 “那时同在院里有个姐妹，她姓江。也是一个凄苦的女人，被自己的禽兽不如的亲生哥哥卖到妓院。
　　“但幸好，她为人冷傲，但内心很是坚强，反而在我熬不过去的时候时常给我解闷，让我不至于早早离开人世，说来我还欠她一条命。
　　“我时常想起她眼中闪烁的熊熊仇恨。她曾经对说过，她以后要手刃亲兄为父报仇，那是她此生所有的盼头，那时我才知道，她的哥哥有多狠毒，不孝不悌。 “过了三年，她就便被一位英俊后生赎身了，早早脱离了苦海。而我在她走后，彷徨无依，不知干什么是好，只好一心一意地弹奏，名声渐渐大噪，吸引了无数自诩风流的纨绔。
　　“后来一个女人找上了我，她让我加入了一个组织。她教我剑舞，她让我杀人，我都听从了。”

　　我知道红鞋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红鞋子的成员都是美人，但美人是会杀人的。
　　师傅曾经在一张黄纸上红鞋子的名单。如果十年前这名单流入江湖，势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现在，能勉强回忆起名单上人名的人，恐怕都寥寥无几了。
　　我还知道红鞋子的成员都有一个统一的标志，那就是绣花鞋。
　　可欧阳情并没有穿着一双鲜红鲜红、新娘子似的的绣花鞋，鞋子上也并没有绣着可怕的猫头鹰。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红鞋子的成员几乎都已经死了，欧阳情也没有必要再穿一双惹眼的绣花鞋。
　　“我杀了许多男人，也救了许多女人。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我要杀的男人。”
　　我听到现在，便知道欧阳情要找的人一定是这个男人，但我聪明地没有去问“他”是谁，等待着欧阳晴为我解答。
　　“在他之前，在他之后，我见识过多少王侯卿相，见识过多少大侠浪子。有人比他多情，有人比他英俊，有人比他富有，有人比他权重，一比较起来，却是谁也比不上他。
　　“直到我遇见了他，我才明白，人世间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样的，我过去的钟鸣鼎食，我过去的万人倾慕，实在是比不上那一天他陪我去看花灯所带给我的欢喜。”

　　欧阳情忽然住了口，抬眸看向窗外那满院翠竹。
　　此时刚刚夏天来到，院里生机勃勃，只是黄昏将近黑夜，稍显寂寞罢了。
　　她眼底也显示出寂寞来，也许她看得不是竹子，只是在看她心中的那个人。
　　看花灯的欢喜，如今都化作了一个人孤苦寂寞的根源。
　　欧阳情再次开口，缓缓说道：“可是，最后我却毁了他。”
　　我心中一惊，难道欧阳情最后杀了他吗，所以她想让我来找一个死人？
　　欧阳情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她微微一笑，道：“我以前虽然是个杀手，却也会偶尔抗争一下命令……因为他是一个那么耀眼的男人，他是九天上被贬谪到人间的凤，我舍不得杀他。”

　　凤，凤……？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名。
　　陆小凤。
　　如果是他，那么一切都能得到解释。
　　红鞋子的覆灭是因为他，欧阳情的两鬓白发也是因为他。
　　除了那个传奇的男人，还有谁能让一个这么美的女人牵挂了十年，以至于牵挂出了一身的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