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明戒之镜 ...
-
格尔洛在会议厅的休息室见到卢瑟。
年轻的国王身穿华服，刚刚从议会上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他将压在头顶的冠冕取下来，解开前襟严密的扣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格尔洛微微低头行了个形式上的礼，坐到卢瑟对面，在柔软的沙发里伸展身体，坐出一种放松随意而不显得失礼的姿势，优雅地将长腿交叠起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乌木镶金的小方桌，两杯红茶正在袅袅地冒着热气。
“陛下，”格尔洛轻轻开口，此时他不再是那个在实验室里不知今夕何夕的研究者，而是优雅绅士的公爵长子，“您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
卢瑟揉了揉眉心，声音微微有些哑：“战后有大量的公务要做，无数事务等着我决断。我没有那么多休息时间。”
第一句话就被明里暗地地嘲讽，格尔洛挑了挑眉：“那我可真是耽误您的时间了。”
“拿上怀亚特留下你这里东西，我马上就走。”
“我不能给你，”卢瑟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想拿到戒指，你要先答应继承爵位。”
唐纳斯公爵的爵位已经空缺了。子承父业，怀亚特没有子嗣没有婚配，爵位理应传给哥哥格尔洛。
格尔洛抿了抿嘴，显然是不情愿：“你觉得怀亚特的东西，你不给我我就拿不到吗？”
卢瑟掏出那枚银色的指环：“是银镜。怀亚特给了我口令，没有这个钥匙谁都不可能打开，他的阵法造诣你是清楚的。”
“当初是你不愿意，怀亚特作为弟弟才替你接受了爵位。”他将银镜放在桌子上，小巧的指环反射出四周油画七彩色的光,“这么多年，他承担了那么多本应该属于你的责任，包括这一次的牺牲。”
“他没有牺牲。”格尔洛打断道。
“他没有牺牲，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卢瑟叹了口气，“我和维拉跟你们一起长大，我了解你，格尔洛。你就是这种只会逃避责任的人，你嫌公爵这个称号下要承担的太多，所以你拒绝它。上一次有怀亚特守着你，但这一次，你没有退路了，这是你作为大炼金术师，唐纳斯家族的一员的使命。”
“你们都这么说，”格尔洛垂着头，声音沉沉的，“你、怀亚特、当年的父亲，你们都觉得这是我的使命，为什么？我不愿意，为什么要强加给我？”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你有能力，就要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你知道王室每个月给唐纳斯公爵的月俸是多少么？不提金钱的问题，王室储存的植株、动物、矿石等稀有材料，永远对唐纳斯公爵打开。历代王室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才能造就你现在这种研究环境，你随手实验的草药，可能是民间有钱都买不到的，你拥有加德最好的资源。我很不想功利地说这些，我知道物质困不住你，也困不住怀亚特，困不住唐纳斯家族的任何一个人。”
“但这么久了，唐纳斯一直是加德的唯一的公爵，齐默尔曼王室最好的朋友。就只我熟悉的，老公爵也是，怀亚特也是，他们心里都有加德，养育、成就他们的国家。而你和他们不同，你知道吗，格尔洛，你思考过吗？加德对你来说到底只算是个什么？若是加德真的一朝覆灭，你将面对的就不只是这些了。”
“关于怀亚特，你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弟弟。但我对于我来说，于工加德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大炼金术师；不讲国王的身份，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你认为只有你觉得悲痛，我难道没有心，不觉得疼吗？”
隔壁会议室的挂钟响了。疲惫的国王站起身，准备下一场会议。他戴好冠冕，将桌上的银镜指环扣回了手心。
“我今天一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你说这些。唐纳斯的边缘旁支已经有动静了，不久就会送来他们挑选的‘新公爵’。你当年让位怀亚特，那群蛀虫的猜测和事实完全不一样，他们认为嫡系已经没有人能当事。我不希望唐纳斯家族断在我这里。”卢瑟转身离开，“再好好想想吧，格尔洛。”
格尔洛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是之前和怀亚特一起做过的哪个实验，一会是国王卢瑟刚刚严肃的表情和声音：“你有能力，就要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我有能力吗。他恍惚地想，他知道自己并不如怀亚特，他确实更有创造性一些，但其他就说不好了，他有时会因为疏忽而犯错误，没有怀亚特细心。这点对炼金术士来说是致命的，意味着前功尽弃。
为什么偏偏留下他呢……为什么就是怀亚特呢……
因为茫然思考丧失了警觉，格尔洛才猛然发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眼前的姑娘穿着简洁漂亮的公主常服，剪裁合适的裙子衬着她腰肢纤细。维拉公主有一双和他哥哥卢瑟一样的蓝眼睛，金灿灿的头发打着可爱的小卷，整个人显得俏皮而鲜活。
“格尔洛，”维拉手里抱着什么东西，站在旁边叫他，“你在发呆吗？”
“……”格尔洛缓过神来，向小公主笑了笑，“没有，我在想你哥哥。”
“为什么？”
“他拿了我的东西，很重要。”维拉的年纪小，比怀亚特还小一点，还是个小姑娘，让格尔洛不禁放轻了声音，显出绅士风度来。
“我知道，”维拉眨眨眼睛，“哥哥说了，要等你继承爵位以后还给你。”
“格尔洛，你为什么不继承？那样哥哥就会把东西还给你了。”
格尔洛无端的觉得十分烦躁，所有人——包括小维拉，都在说爵位、爵位、爵位！他实在不想听到这些，但又对公主殿下发不出火来，只能将情绪搅一搅咽下去，勉强搭话。
维拉展示出了她手里的东西：“明戒之镜，我找哥哥要来的。”
格尔洛看了看那面小镜子，简单大方，是怀亚特的手笔。
维拉轻轻念了几句咒语，明戒之镜在她手里渐渐亮起来，银白的镜面映出颜色。“它可以连接到另一面镜子，看到那边的场景。”
景象变得清晰，格尔洛忽然问：“另一面在哪里？”
“索尔城，”维拉回答，“前线。”
格尔洛皱了皱眉，来不及说话，画面已经完全清楚了。
那是一片王成里都看不到的热络景象。身着铠甲的骑士们在列队巡逻，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青年们扛着木头推着小车，为修筑城墙的法师们提供原材料。大片用魔法材料搭建的简易房屋内，进进出出的是伤员与治疗的法师，还有手脚利索的少女和妇人在帮忙。城市的平民们也忙忙碌碌，但不管碰见谁都会和气地问声好。
格尔洛发现了一个细节。人们手里、或是腰上都有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的图案异常熟悉——是唐纳斯家族的家徽。每个治疗点发放的药剂，瓶子上都刻着同样的图案。他们狂热地信仰着“唐纳斯公爵”，当做他们的救世之神。
“这就是怀亚特救下的世界。”维拉轻轻地说，“这是他用自己的全部换来的。”
“哥哥说，怀亚特是加德最伟大的人。他做了最有意义的事，但我们永远见不到他了。而你呢，格尔洛？你就忍心放弃他留下的世界而不顾吗？”
“战争还没有结束，加德需要你。”维拉的眼睛干净而清澈，“就算为我，为哥哥，为加德，为了……怀亚特。”
格尔洛静坐不动，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我再想想……”
没有看到维拉公主眼中热烈而单纯的渴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明戒之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