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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玖拾· ...

  •   自从我有身孕以后,刘彻又像刚封我良人时那样,将我的昭阳殿变成了“天禄阁第二”,夜夜都在我殿中批阅奏简。我睡眠浅,有灯花哔哔啵啵的就睡不着,索性就坐在他的身边,替他做做水溶朱砂或是红袖添香的雅事。
      南越国樛太后当年是刘彻命人送回南越国,一直以大汉为坚强的后盾,年前打算归顺汉朝,却被南越宰相吕嘉从中阻拦。吕嘉胞弟为兄起兵,但政变失败。后来吕嘉见时机成熟,竟然谋害了樛太后和南越四主赵兴,并立“术阳候”赵建德为南越五主。大汉至今才得到消息,是因为汉使也被杀害。
      卫青拜大司马大将军后有十多年再未上过战场,而那些年征战不多,基本上是在与匈奴对抗,都是去病领命出征的。而今大汉没了大司马大将军卫青,没了骠骑将军霍去病,竟然不知道该派谁去征讨南越。
      若我没记错,去病身边有一位裨将,名叫“路博德”,骁勇善战,在军中也很有威望。当年广利战败后,军中混乱,是因为他,才稍稍稳定了军心。而且当年去病假死之事,他是知晓的,因为我信任他。
      “臣妾听家兄盛赞过一位路姓将士,叫……叫什么来着?”
      “邳离侯路博德?”
      “对,就是他——邳离侯路博德。”我说,“听说当年邳离侯随景桓侯征战匈奴,九死一生,忠勇可嘉。”
      刘彻瞧着我,眼如点墨,深深如潭。
      我试探性地换了一声“陛下?”。
      “傛华似乎对国事十分了解。”
      我记起古装剧里常出现一句话,就是“后宫不得干政”,而刘彻正是担心“母强子弱”才要钩弋夫人自尽的。
      “臣妾是女人,哪里知道什么国事,不过曾经常听二哥说,也就记住了些。”
      “无妨。”刘彻搁了朱砂笔,将我的手拉至怀中,说,“朕只是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也像傛华这般,通晓国事。”
      “原来……陛下是记起了故人。”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话中浸满了酸意。
      “就按傛华说的,朕封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命其南征。”
      说罢,刘彻又拿起了那朱砂笔。
      “伏波将军?”
      “伏波,犬平定风波’之意。”
      “臣妾只是妇人之见,所知良将不多,陛下还是要仔细审度才是。”
      刘彻笑道:“傛华也说了,路博德是‘良将’。”
      于是,刘彻封邳离侯路博德为伏波将军,为主将,授命平定南越国之乱。关内侯杨仆在关东监督之期,治军有方,刘彻十分赏识他,任其为主爵都尉。如今南越大乱,刘彻觉得杨仆可用,就让他与路博德一同带兵出征。
      路博德、杨仆出征那日,刘彻亲自为他们送行。刘彻特别高兴,亲自送行之后御辇就来了昭阳殿,说是要陪我一起用午膳。
      我着实没有什么胃口,望着食案上的吃食就觉得胃部饱胀。可身边有帝王,又不能不陪着吃,因而不禁一脸愁容。
      与我同案的嬗儿也抱怨饭菜不合他胃口,竟然说:“连母亲都觉得难吃。”
      我顺手夹了青菜到他的碗中,说:“母亲是没有胃口。”
      “嬗儿也没有胃口。”
      我瞪着嬗儿,很是无语。只见这小家伙用筷子吧嗒吧嗒杵着饭碗,学我食不下咽的模样。
      刘彻让郭舍仁命人取了一只银勺来。
      我原以为那勺子是给嬗儿用的,忙说:“嬗儿不小了,当学会用箸。”
      谁知刘彻从御案下来,坐到了我的身边,接过了郭舍仁奉上的银勺,还一并带走了我的饭碗。
      问曰:陛下亲自喂饭,我能不吃否?
      答曰:否。
      ……所以,我只得张口。
      嬗儿见状,索性丢了筷子,吵闹着也要他父皇喂饭。
      我尴尬地接过自己的碗,说:“还是臣妾自己来吧,嬗儿都不学好。”
      嬗儿不满,嘟嘴,偏脸,扬下巴。
      “是的,不学好,”刘彻笑道,“父皇罚嬗儿将这盘青菜全吃了。”
      嬗儿的小脸立马耷拉了下去,嘴巴撅得老高,都能挂上夜壶了。
      我笑,说:“是的,不学好,母亲罚嬗儿将母亲手中的这碗饭也吃了。”
      “傛华的饭还是得自己吃的。”
      刘彻开了口,我只好也垮下脸去,继续来来回回地拔弄自己碗中的饭。
      刘彻见我这样,便说:“若实在没有什么胃口,明日让涂太医令写些开胃的药来。”
      还是嬗儿贴心,立即怪叫道:“父皇饶了母亲吧,那些苦药比饭还难吃!”
      我与刘彻相视而笑。
      见刘彻心情正好,我便开了口:“嬗儿年纪小,却养得过于娇贵,臣妾觉得还是该让他多与同龄的孩子接触接触,尤其是……武门之后。”
      “不知傛华心仪哪户孩儿?”
      刘彻虽是问我,抬眼却望的是郭舍仁。
      “臣妾足不出户,回宫又晚,哪里会知道谁家的孩儿年龄正相当。”我只说,“唯独晓得家姐的独子登儿同嬗儿差不多年岁。”
      又想来,一个卫登实在不够,便顺口问起了郭舍仁是否还知道些合适的人选。郭舍仁想了又想,却说大不知晓。
      我笑:“原来还有郭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娘娘说笑了,小的一个宦人,能知道多少东西呢?”
      倒是刘彻自己提起了:“朕记得李家倒是有两个孩子与嬗儿年纪相仿。”
      “小的也想起来了,早前关内侯的小儿还随太子良娣入宫来拜见过陛下。”
      “那明日就召那两个孩子和烈侯幼子一并入宫来吧。”
      刘彻说罢,又说饭菜凉了,吃了伤脾胃,命人撤下重做。可新做的饭菜呈上,他又说没有胃口,也让撤下。
      他似乎……是在生气。
      第二天,那三个孩子奉召随母入宫,来我的昭阳殿陪嬗儿。
      带李家两个孩子来的是李敢的遗孀李杜氏,年纪小一些的是李敢与李杜氏的儿子李禹,而年纪稍长一些的……那眉眼分明像极了沅衣,只是脸型更像少卿。
      我一时失神,竟开口唤了那孩子一生“林儿”。
      李杜氏有些尴尬:“这孩儿单名一个‘客’字,因为是家中大伯的遗腹子,可怜生母不详又生在外面,所以父亲大人取了这个名字。”
      “那不知林……客儿是如何被寻回的?”我问。
      “是郭……”
      “是朕听说少卿的遗腹子遗落在外,便派人寻找,尔后送回了李家。”
      我闻声,抬头,正见刘彻站在门槛外,驻足独立。众人也见了,连忙起身行礼。原来刘彻刚下了常朝,听说几家孩子都入宫了,就顺道来昭阳殿看看。
      刘彻来了后,大殿里的气氛紧张不少,闲话家常显得十分刻意,几乎都是刘彻一问,尔后李杜氏与嫣儿便斟酌一答。我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不自觉得盯着大殿门口台阶上一起嬉戏玩闹的几个小儿。
      那群孩子正玩得开心,林儿忽然抬起头来,我就与他对上了眼。我看着这孩子,心中越发爱怜,不忍别目。林儿忽然起身,匆匆入了大殿,来到我身边。他巴巴地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招了招手,唤他再走近些:“来,林……客儿。”
      林儿踟蹰地看了李杜氏一样,见李杜氏点了点头,开颜一笑,几乎是扑到了我怀中。
      我刚笑着拍了拍林儿的后背,就听嬗儿嚷了一声“母亲”,抬眸只见门槛前站着一个气鼓鼓的“小火人”。
      我招手让嬗儿也过来,他却不依,撅着嘴巴,奔向上了刘彻怀中,还撒娇地连叫了两声“父皇”。
      李杜氏和嫣儿不大知道宫中的事情,更不知道嬗儿的真实身份,听嬗儿如此唤刘彻,都变了脸色。但到底是天子面前,纵是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也表现得不动声色。李杜氏只做没听见的,眼观鼻,鼻观心。但嫣儿却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嬗儿,还探寻地瞟了我一眼,只是须臾,便自己垂下了头去。
      入夜,刘彻照旧在昭阳殿留宿。
      他本在看南越国那边传来的战报,却在我为他添茶时放下了奏简,一把将我擒入怀中,转眼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床榻走去……
      衣衫褪尽,一帐旖旎,谁知还未行欢愉之实,他已经翻身在我身侧躺下。
      我觉得他这两日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使我心中如同梗了一根刺,也随着他不舒坦。
      刚唤刘彻一声“陛下”,他就侧身朝向我,一手揽住我的腰腹。我怕压到了腹中的孩子,本想去推了推他的手臂,却在手心覆上他手背的那一刻忽然不想松开。
      “朕不知道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又和什么人在一起,”他忽然开口,“朕原想,只要你还在,无病无灾,朕许你你想要的。但那是过去,因为你要走,朕留也留不住。现在你回来了,是朕的傛华,朕要把你留在身边。朕不会允许朕的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离走掖庭,从朕身边消失。”
      他说:“朕是君,万人之上,从来是别人千方百计地奉承朕……傛华,朕不是个有耐心的皇帝。”
      我听着,觉得脊椎沁入了森森的凉意。忽然觉得自己像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我瞪着眼,目无焦距地望着垂幔。张了张嘴,我想说点什么,譬如“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之类的马虎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冷吗?”他闭着眼,问。
      他的小臂撤离了我的腹部,顺手将我的手拉到了他的腹上。我的手被攥在他的手心里,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在抖,不能自已。
      第二天要上常朝,郭舍仁已然叫醒了三次,刘彻却破天荒地赖了床。
      经过昨夜,我变得小心翼翼,轻轻唤他。
      他却说:“朕乏,再睡一会儿。”
      郭舍仁已经第四次叫醒,刘彻终于醒了,梳洗更衣时没有再提起昨夜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又像那些不过都是他的梦话。
      ——人总是这样,不愿相信或是不愿面对的,就宁愿是一场梦。我多么希望,现在的我,就在梦中,只是沉睡不醒。
      听说常朝结束没多久,刘彻的谕旨就到了李家,为表恩宠,他封了李家嫡孙李客为侍中,还赐名为“陵”。
      林儿,李陵……
      我闻讯时,跌碎了一个茶杯,拾碎片时又划伤了手。子衿问我,缘何心神不宁。我唯有苦笑,笑得伤悲。
      有时宁可自己是完全失忆的,没有前世今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未来人。心中有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它们的名字叫做“历史”,压在胸口如同一块巨石,使我无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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