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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夕无人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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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辛小妍离婚了。
在七夕这一天,她和丈夫李子鸿一起进了民政局。里面人很多,都是成双成对,可别人办的是结婚证,只有他们,办的是离婚证。
提交申请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看偶像剧,正到了婚礼,突然被打断她显得有些不高兴。她接过辛小妍递过去的材料,扳着脸提醒道:“这是离婚处,往外出门左拐,靠马路边的大厅才是结婚登记处。”
辛小妍笑笑:“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们确实是要办理离婚!”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她一眼,显然对这种七夕办理离婚行为很难理解。
领完离婚证两人一同出了民政局大门,在拐角处李子鸿喊了她一声。她停下脚步,问他可是有事。他看进她的眼,极认真道:“小妍,我和常岚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真的,我发誓!”
常岚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那种漂亮不妖不媚,不会一眼就把人的魂魄勾走,却能让每一个人发自内心地觉得看着她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算是他们离婚的契机。
其实辛小妍不认识她,知道这名字也不过是几个月前,那时还是春日,李子鸿来电话说晚上有会就不回来吃了,辛小妍乐得自在,干脆约了闺密出去吃饭逛街。
她们找了一家装修颇为精致的饭店,里面灯光很暧昧,闺密开玩笑说她俩在一起其实也挺适合的,都怪李子鸿做了第三者。辛小妍一如既往损她魅力不够,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容易就人抢走,按照以往的剧情闺密应该回她一句“那不是你水性杨花么”,可她却抛弃了这雷打不动的台词,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极欣喜地奔向了窗边的位置。
那里坐的就是常岚。
她是闺密的大学同学,毕业后有联系,但不经常,这次偶遇也算得上惊喜。辛小妍含笑跟到了桌旁,才明白,刚刚闺密见鬼一般的表情是何意——与常岚同桌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李子鸿。
辛小妍倒沉得住气,她非常礼貌地询问了是否可以与他们一同用餐,常岚说了可以,李子鸿便站起身去服务台要求增加餐具。
就在他离开的空档,辛小妍问了常岚一些问题,诸如刚刚的男人很绅士,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是什么关系,以及以后打算怎么发展。常岚起初还会好好答,后来大约是烦了,面色不悦地回了句:“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正好李子鸿回来,问她们在聊什么,辛小妍坦坦荡荡地把刚才的话都交代了,末了加了一句:“我其实也不清楚,你们的事,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那顿饭吃得安静和谐,期间闺密几次想说什么,辛小妍都拦了,在辛小妍看来,就算李子鸿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瞒了她,她也不该在外人面前给他难堪。
回家以后李子鸿给了解释,说他本来有会要开,但客户临时有事,就把会议取消了。消息来时常岚也在,她过来邀他吃饭,说是之前他帮过她,她怎么着得谢一回,这次也算是误打误撞的机会。
这番说辞,辛小妍是信的,后来闺密也替她明察暗访过,得到的结论与李子鸿说的相差无几。只是,她耿耿于怀的根本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而是他骗了她,并且,在她说完“你们的事,到底与我有没有关系”之后,他选择了沉默。
所以说,常岚只是一个契机,绝不是最终原因。
辛小妍一贯温和地笑笑:“我知道,可婚已经离了,各自安好吧!”
二
离婚前要完成财产分割,辛小妍说她什么都不要,两人又没有孩子,协议离婚便比一般的家庭简单许多。李子鸿与她说,就算她以为他出轨,净身出户的也应该是他,她不必如此惩罚自己,她却说,她已不喜欢这座城市,她想要离开,所以不想拖泥带水。
两人就此事争执不下,最后的结果是,房子车子归李子鸿,存款和其他有形资产归辛小妍。走的时候她还开玩笑说,别人都是能多抢一点就多抢一点,我们却是能多给出去一点就多给一点,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病。
李子鸿回,看起来是像有病的样子,可两人神经病组成一个家庭,也算是为这世界做了贡献了。
他的言外之意,还是不想和她离婚。
辛小妍拖着箱子,假装自己并未听懂他的话。
多年以前,辛小妍还是打死不肯结婚谈恋爱的“剩女”,后来遇了李子鸿,他从不说“我爱你”或“做我女朋友”之类让她会很膈应的话,但他能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当时让她逐渐地离不开他,就连后来求婚,都是源于当时一个很火的新闻。
新闻内容大概:有个妹子生于农村,但她思想前卫崇尚单身,然她所处环境却都是传统人群,从她23岁开始就对她指指点点,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被流言蜚语搞得神经兮兮。
辛小妍也是个不婚族,看到这新闻就忒嫌弃地来了句,这群人也是闲的,人姑娘结不结婚关他们屁事,又没吃他们家大米!
当时李子鸿在旁边,听了她的话,他一笑,猝不及防地来了句:“要不,你来吃我家大米呗!”
辛小妍沦陷了,她同意了跟他结婚,但她提了很多要求,其中就有关于亲友和孩子的事。她认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把它和两个家庭捆绑在一起的行为相当流氓,她不想去掺和他们家的人情世故,也不希望他成为她的亲友口中时常念叨的对象。所以他们结婚,只是两个人花九块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晚上去某高档饭店吃了一顿大餐,没有婚宴,也没有婚纱照。而关于孩子,她的态度更加坚决:起码目前为止,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要。
这些条件着实让李子鸿犹豫过好久,他很喜欢孩子,也觉得人生需要仪式感,所以有时从老家回来,他会时不时说起谁谁谁家的小孩多可爱,谁谁谁又问他,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结婚。
辛小妍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她觉得,这些事都是提前商量好了的,就算他心有遗憾,平常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反正她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
这是两人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在一个年关时达到了高潮,辛小妍年假回了老家,两人通话时,李子鸿听到她妈在旁边念叨着给她安排相亲,颇有一种你再不嫁别认我做妈的意思。李子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等假期结束后,他拐弯抹角表达了让她把他曝露在阳光下的意思。然辛小妍本就为这事烦心,他一提,她就直接炸了,还说若他当真想要一段普普通通的婚姻不愿意迁就她的话,她不介意和他离婚。
李子鸿立时闭上了嘴,并且从此,再不提要去见她家人的事。
辛小妍丝毫不怀疑,李子鸿爱她,且这种爱,跨越了世俗跨越了流言,是一种执拗而深沉的爱。
三
离婚以后辛小妍回了家乡,是一座小城,但生活设施完善,空气质量优良,生活节奏缓慢,尤其宜居。
她买了一套房子,找了一份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日子过得毫无激情。因是一个人,她懒得做饭吃都是靠外卖,也因是一个人,有了想看的电影想参加的活动临了都会疲于参加。同龄人都有了家庭,纵是闺密也不能时常与她通话,逐渐地,她感觉自己都快要丧失掉语言的能力。
转眼到了年关,又是一个催婚的高峰期。她妈专程来她住处为她介绍对象,她不想见,可这一年,与她同龄的孩子上了小学,她妈心急,甚至以死相逼。
她去见了几人,都是优质青年,品行良好,举止得体,谈吐也很是非凡,可她与他们一起时总会不自觉拿他们与李子鸿对比,比来比去就总觉得差了什么,于是一次见面以后,通常就是不了了之。其中有一个人,他很绅士,也很细心,他能通过一点小细节看穿她心里有着他人,却不点破,只说其实感情这种事情很简单,两个人都放不下,就义无反顾地在一起,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他的话犹如当头一棒。
和李子鸿在一起时,她其实很幸福,他什么都会考虑到她,出去出差,也总会记得她喜欢什么,千里迢迢且想方设法地给她带回来,平时和朋友出去吃饭聚会,也都一定会提前给她报备,她不让他喝酒,他就当真可以滴酒不沾地回来。婚后能做到这些的男人很少,可这几年过去他也半点不曾变过,那种婚前一块宝婚后一根草的经历她从来都只是听说,就连闺蜜都几番与她说,输给这个小三她心甘情愿,毕竟她不能做到在日常生活里会这么对她。
可越是这样,她对自己坚持着的东西歉疚就越深。他们结婚的消息没有告诉家里人,他在父母面前就也要顶着“相亲”“结婚”的压力,还要承受一众亲友的流言蜚语。更何况,她能很明显感觉到,他是真心喜欢小孩,他从不提,只是因为她不愿意。
她要离婚,其根本原因是,她觉得和她一起他过得并不幸福,且他这种不幸福是因她而起,既然她不能让他幸福,那么她就应该给别人机会,而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说了她的经历,也说了她的想法,然对面人却只是一笑:“你怎么知道,他是跟你在一起更幸福,还是有着公开的婚姻关系和孩子会更幸福?”
辛小妍默了。
对面人又道:“况且,依我看,你不想经营家庭关系,不想要孩子,其最根本原因是,你逃避责任,你害怕两个家庭会成为你的负担,而那个孩子,会是你一辈子摆脱不掉的累赘!”
辛小妍有一种被戳破内心想法的窘迫感。
老实说,她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种问题,她恐惧结婚,恐惧组建一个家庭,她以为是自己执着单身,可李子鸿追求她时她并没有拒绝,且后来说要结婚,她也没有太强的抵触心理。后来她才发现,她对婚姻的抵触,其实只来源于家庭与后代,而这两样,最终都会演化成为责任。
她不是一个担不起责的人,可她是一个害怕担责的人,这一点,她很清楚。
这次相亲又是无疾而终,正月过完她妈的头发都白了一层,离开时她步履蹒跚地冲她摆手,一面说不用她送一面又不停地喃喃:我不管你了,我再也不管你了。
良心是会痛的,辛小妍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种心酸想哭的感觉。
也突然之间,分外思念李子鸿。
四
之后的半年她好好捋了捋过去的这些事情,跟闺蜜聊过,也找很好的异性朋友问过。那是她的初中同学,相识近二十年,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就尤为自然。她问他时他什么都没说,只说各自成家以后大家许久没有聚过,反正他们隔得近,正好可以利用假期培养培养感情。
辛小妍不知他是何用意,可她还是去了,在一个盛夏的周末。去车站接她的是同学的妻子,一见面她就不停对她说抱歉,大意是她同学本来想自己来的,但是女儿缠得紧,他走不开。辛小妍笑说没事。等到了目的地,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人儿摇摇晃晃地冲她们跑来,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喊着“妈妈”。与她一起的同学妻子,顿时喜笑颜开。
而她的同学,则在那小孩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是笑容满面,温柔非常。
辛小妍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以前读书时,他是一个相当粗糙的人,生活很随意,闲暇时间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抽烟喝酒偶尔兴起还会赌博。杀马特式的青春他是代表,跟老师同学打架这种事,算得上是家常便饭。可这样的他,现在却变得如此温和,待妻如是,待女更有甚之,赫然一块捧在手心的珍宝。
而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他们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会由衷地替他高兴,且打从心底里,有了一些羡慕。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可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请了半个月的假,去了李子鸿所在的城市,这一年来他们没有联系,只偶尔她发朋友圈时,他会评论问下她的近况。她总是不回,主要是害怕他们之间一旦有了牵扯她就会丧失掉理智。她从不否认,她其实爱他入骨。
婚是七夕离的,所以她去找他的日子,她也掐准了七夕。是周末,街上到处都是相依相偎的情侣,每家店里都在宣扬着情人节的活动。她从火车站出来招了taxi,报了之前生活过的地址。漫长的车流漫长的堵车,等她到小区门口时已是两个半小时以后。
正是午餐时间,小区门口人来人往。她让司机靠边停着,正准备下车,就看到人群中一个扎眼的身影——是李子鸿。他推着一个婴儿车,身旁跟着一个女人,不是常岚,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到转弯处婴儿车似晃了一下,他连忙将它扶稳,且极熟练地抱起里面的孩子,一边哄着,一边轻晃着。
他看着孩子的眼中,有笑,亦有光。
辛小妍收回正要开门的手,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摁了摇窗键,车窗缓缓升起,她则目视前方对司机道:“走吧,去火车站!”
她没有与李子鸿打照面,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向往已久的大理,开始了一段一直想要却从未兑现的旅行。苍山之上花叶茂,洱海水边海风轻,她站在酒店的露天阳台上,周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她仰着头,只看到天上有一颗闪着的星。
这颗星,她与李子鸿一起时也曾见过。
可如今再见,却只剩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