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春日无痕春梦短(修完) ...


  •   烟花三月,正是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御花园中处处鹅黄柳绿,淡粉娇红,一派春光明媚的美景,偶有闲暇的宫女在花树柳枝间穿梭而行,传出几声娇嗔软语,莺啼燕啭,不知是人比花娇,还是花胜人艳。
      园中霁明湖畔的一丛牡丹开得正盛,一个发挽双鬟的小宫女嬉笑着摘了朵往同伴的发髻上插去,那同伴笑着一手挡了,口中一边笑嗔:“别闹了。”忽然一眼瞥见伙伴身后的来人,立刻止了嬉笑,一把拉住伙伴,提着裙幅一同端正行礼:“内人万福。”
      来人倒也不责怪两人,只抿了抿嘴,淡淡地说了一声“免礼”,便向皇后所居的承元殿行去。
      “嘘……幸好咱们没冲撞了她,否则麻烦就大啦。”那同伴抚胸长长地出了口气。
      “怎么,许内人平日里很凶吗?”那梳着双鬟髻的小宫女问同伴,她是一个月前才入的宫,这么近距离地与皇后身边的内人接触,还是第一次。
      同伴摇头:“不是啦,许内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爱说笑,可是心地是最好的了。只不过,”她往四周看了看,方才低声道:“只不过她有时候就爱教导人,但凡是小宫女们被她见到有失礼数,就得被她训上好久,所以呀,承元殿的内人们见了她比见了尚仪姑姑们还规矩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以后可要小心点了……。”
      已经远去的许蕙奴自然不知道身后两人对自己的评语,她进了承元殿后,便去皇后日常读书的偏殿向皇后复命。
      早晨的偏殿悄然无声,蕙奴走进的时候也刻意放轻了脚步,一进殿门,同为内人的冯菡姝便迎了上来,低声问:“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说昨日就能完事了么?”
      蕙奴正要回答,却听内殿的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是蕙奴么?进来吧。”
      蕙奴应了一声,绕过里间的角门和水墨屏风,便见到了皇后陆霜华。
      室内光线甚好,案几上搁着的笔墨还未干,蕙奴昨日临走时还在抄写的经书正端正地摆在一旁,陆霜华一身淡紫色的泥银襦衣,下着一条胭脂色的九破长裙,挽着绛色的轻罗披帛,正娴雅地站在室内的香炉边,往里添香料。
      添好后,香炉中淡淡的香馥轻烟从金狻猊的口中吐出,陆霜华才转过身来:“奶娘的事情都办好了?”
      蕙奴走上前帮着将霜华的袖子挽起,菡姝便打了水进来,两人服侍着霜华净过手后,蕙奴方才回禀道:“燕阿母的东西不少,原来雇的人手不够,燕家郎君只得又去临时雇人,所以才耽搁了,还请殿下恕罪。”又道:“临别时,燕阿母再三嘱咐我好好服侍殿下,让殿下自己也多多保重呢。”
      陆霜华接过菡姝递来的茶碗,默然片刻后道:“奶娘随了我这么多年,总是心操得多,福享得少,但愿如今能回家好好养老,多享些清福吧。”
      菡姝见霜华有些伤感,忙上来岔开话题:“殿下说的是,听说燕家娘子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又有了身孕,说不定等燕阿母回去,正好又抱上一个大胖孙子呢!”
      霜华听了,果然一笑:“若真是如此,那倒真是一桩喜事。”
      几人正在说话,忽有宫人前来禀报道:“殿下,长公主携县主和郎君前来向皇后问安了。”
      宫人口中的长公主,乃是当今皇帝慕容麟的长姐永安公主,下嫁太尉顾元琰之子顾铨。虽然公主并非顾后亲生,但由于生母早逝,因此自幼就由顾皇后抚养长大。皇帝自幼与这个长姐相处和睦,登基之后除按旧例加封姐姐为长公主之外,还特旨依亲王之例加封其女为临川县主,霜华年幼之时曾经被招入宫中做她的侍读,因此两人感情颇深,算得上是闺中密友。
      霜华刚起身,永安公主便携着一双儿女进了殿,她今日一身杏黄色的襦衣,下着六破石榴裙,显得分外明艳,笑着上前行礼:“皇后万福。”一旁已经五岁的临川县主也十分乖巧,在乳母的引导下行了礼。
      霜华携着永安公主的手笑道:“今日是什么风,把公主给吹来了?” 又伸手摸了摸临川县主的头:“几个月不见,如心倒是越发懂事了。”
      “前阵子阿尧的身子不好,我自是脱不开身,这几日消停些,我就带他和如心出来逛逛,总是呆在房里也怕闷坏了。”阿尧是公主儿子的小名,尚未满周岁,由于是早产,自生下来便一直大小病不断,皇帝索性就派了几个御医常驻公主宅中,随时为他诊病,霜华从乳母手里抱过来看了看,只见他正在襁褓里头睡得香,脸色倒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好了许多。
      “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慢慢长大了也就好了。”霜华安慰了一句,两人进殿坐定,霜华命人拿来糕点糖果赐给县主,永安公主见了嘱咐乳母:“那糖让县主吃几块便够了,别尽由着她。”
      乳母答应了一声,带着县主退下去殿外玩耍,永安公主见众人退了出去,吁了口气道:“这一对冤家,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霜华笑道:“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平常人等想都想不来,公主倒还嫌操心?那可叫那些四处求子的妇人如何是好?”
      永安公主斜了霜华一眼:“你如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盼你将来生他个十个八个,看你到时还贫嘴不贫了。”说着敛了笑意,拉住霜华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和陛下大婚也三年多了,还是没消息么?”
      一时间殿中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霜华淡笑道:“这种事情,岂是我能急得来的?”
      永安公主看了在殿内服侍的内人们一眼,待她们识趣退下后,方叹道:“霜儿……,”她换上了从前旧时的称呼:“我虽然在宫外,可是宫里的事情也知道一些。陛下专宠余氏,你不计较,自是你做皇后的大度,可也不能让得没边儿了。宫里头没个子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那余氏在你之前生下皇子,你要如何自处?”
      “那依公主的意思,我又能怎样?”霜华抽回手,眼中再无一丝温度:“陛下的心,并不在我身上。我若是去邀宠献媚,只会更惹得陛下讨厌罢了。”大约是觉得话有些重了,她缓了缓口气道:“公主,你为我着想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她转过头看着窗外:“有些事情,终究是身不由己的。”
      永安公主一时默然,半晌,幽幽道:“一切也是造化弄人,若你当初嫁的是……。”
      “公主!”霜华迅速打断她的话:“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永安公主自知失言,良久,方又握住霜华的手:“霜儿,你的心思,我大致也明白,只是你一辈子还长,总得早做些打算才好。”
      霜华回过头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公主觉得,我该如何做?”
      永安公主微一犹豫,道:“余氏出身低微,无才无艺,能胜过宫中人的,不就是容貌么?但天下美人何其多,又岂无能胜过她的?”
      “那公主的意思是?”
      永安公主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今年正是选秀之年,陛下诏选天下女子入宫,你可多留心一些,为陛下选几个德容俱佳的女子,也好让后宫雨露均沾一些。”
      霜华看着永安公主,忽然一笑:“听说顾家的三小姐温柔娴淑,容貌出众,不知道这次是否也在陛下的诏选之列?”
      永安公主的面色僵了一僵,随即叹道:“我也不瞒你,若蘅今年十六,也正在陛下的诏选之列,我虽不大愿意她进宫,奈何太尉与家姑却都不听,若是陛下不选她倒罢了,若选中了,”她看向霜华,“只怕还要你多多费心呢。”
      霜华微微笑道:“太尉公的千金,哪里还用得着我来费心?说起来我从前在宫中也见过的,怎么这几年倒没怎么进宫了?”
      永安公主道:“说来也是奇怪,两年前她出门去逛,也不知是撞着了什么东西,回来就病了,闹了大半年才好,后来时不时又复发了两次,家里请医问药的,直到去年才好多了。”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却传来通报皇帝驾到的声音,两人起身迎到门外,只见皇帝慕容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牵着缓缓行来,待他行到殿前,两人便一同屈膝行礼。
      “皇姐可是许久没进宫了。”皇帝扶起永安公主,亲切道:“太尉府中当真就这么忙,让皇姐连进宫的时候都没了?”
      公主笑道:“陛下国事繁忙,妾岂敢打扰?何况妾与皇后闲谈,也不过是些我们女人家常的琐碎,只怕陛下听不到一会儿,就要睡着了。”
      时已值午膳时分,宫人早已得到吩咐,因此特为丰盛,席间皇帝与永安公主两人谈笑风生,霜华只是含笑静听,偶尔才插一两句话。
      用膳完毕后,宫人撤了杯盏,又端上茶果来,几人又闲聊了一会,皇帝忽对霜华道:“过几日三弟就要回京,朕打算到时为他接风,也不用太招摇,弄个家宴就行了,这件事,朕就交给皇后你了。”
      永安公主手微微一晃,不由自主看向霜华,霜华却仍然是浅笑微微的模样,就连鬓边的流苏也未曾晃动一下:“是,妾知道了。”那温文婉和的模样,竟令她心中有些发凉,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三弟这个词对陆霜华的意义。
      皇帝和永安公主聊过一会后,便回了弘晖阁处理政事,永安公主坐了一会也告辞。送走两人后,霜华也觉得有些疲累,便靠在榻上休息,凉床正对着大开的花格窗,窗外的梨花开得正繁盛,有几枝花枝竟伸到了窗子底下,一如她第一次走进这承元殿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不过只有九岁,母亲刚刚去世,她还未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父亲又接到诏命,将奔赴外地任职。她记得,那时父亲将她送进宫之前,一直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自己那时虽然懵懂,却也能感觉到父亲身上那种一去不复还的冰冷气息。后来她才知道,那时父亲要去的地方危险之极,之前已经有三任官员命丧在任上。
      初初进宫的自己,心中有的只是惶恐和害怕,在宫里头,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需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虽然皇后和公主待自己都不算差,但她们并不懂得自己的心思,而那时,她们在自己眼里,也只是一群路人,直到……遇见他。
      可惜造化弄人,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调回京城,自己也出宫回到家中,那时自己怀着满心的希望等他离宫开府后,便来迎娶自己。孰料,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纸自己被聘为太子妃的诏书,而太子,并不是他。
      被纳为太子妃后,人人都恭维她福缘深厚,贵不可言,但她自己其实很清楚,太子心里并没有自己的地位,正如自己心里也一样没有他。每日的同床之人,有的只是各怀心思的冰冷。
      当初皇帝登基时,只册封自己为贵妃,如果不是后来太后横加干预,皇帝绝不会册立自己为皇后。而即使后来他册立了自己为皇后,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却让自己的未来前景更为堪忧。如果自己只是一个妃子,那也许皇帝不会宠爱,但也绝不会轻易废黜,但如今自己成了皇后,皇帝为了自己心爱的宠妃,又岂会让自己一辈子坐在这个位置上?太后的压制,不但没有挽回皇帝的心,只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但是纵然知道这一切,自己也毫无办法,眼下皇帝对自己还算礼遇,大半还是看在自己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的份上,而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又能容忍前朝的重臣多久?如今的自己,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几日后,吴王慕容曜回到了京城,当夜皇帝便在宫中为他设宴洗尘,虽说皇帝对霜华交代的时候只说是家宴,但在京的亲王公主、宗室国戚甚多,纵然不全来这家宴,也足够热闹非凡了。
      吴王慕容曜坐在席间,他久不回京城,面对这热闹不堪的宴席,竟有些不适,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与这些人周旋,正在寒暄之际,门外传来太尉到的高喧,太尉顾元琰昂然入殿,众人纷纷起身相迎,他走到慕容曜身前时,忽然停下:“吴王殿下倒是来得早。”慕容曜微笑着拱手为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太尉也来得正是时候。”顾元琰淡淡一笑,径直入了席。众人还未坐定,又传来司空至的通传,慕容曜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抬头望去,只见陆衍之也是一身紫袍玉带,缓步进了殿门,与相迎的众人都寒暄了一番,见到慕容曜微微一笑:“殿下一路辛苦了。”慕容曜心中一热,拱手道:“不敢,司空日理万机尚且不言辛苦,曜何敢言苦。”陆衍之点了点头,入席坐在了顾元琰的下首,正对着慕容曜。
      片刻后,皇帝亦驾临殿中,众人皆伏拜行礼,御座两边已垂下纱幔,以遮蔽后妃,众人平身后,慕容曜抬头望去,皇帝身侧的皇后位帘下,影影绰绰映出一个真红色的身影,心中一痛,他距她不过只有数步距离,却已是千山万水的遥远。
      霜华坐在帘后,轻薄的纱幔并不能阻挡视线,她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人,数年不见,他仿佛瘦了些,却更显得清俊朗逸,不知为何,她竟然轻轻一笑,大约是分别太久,所谓人间别久不成悲,在长久的分别之后,心痛和悲恸都已沉淀,纵使只能远远相望一眼,也足以慰藉相思。
      众人都坐定之后,就有乐坊准备好的歌舞上了来,一时殿中尽是清歌曼舞之声,席间皇帝对慕容曜着实夸奖慰勉了几句,又让众人都向他劝酒,慕容曜素来豪饮,也不推辞,皆是酒到杯干。
      一曲舞毕,皇帝对慕容曜笑道:“有件大事,朕竟险些忘了。三弟你的王妃之位也空了好几年,偌大的王府中没有女主人,也忒不像话了。如今你回京,朕也没什么好东西赏赐你的,便为你再选个王妃罢。”
      众人的眼光登时都向慕容曜看来,慕容曜无声地吸了口气,躬身道:“臣谢陛下恩典,只是……臣元妃薨逝之时,臣未能赶回见最后一面,中夜思之,常怀抱愧之心,陛下的恩典,臣实难领受,请陛下恕罪。”
      皇帝脸色一沉,淡淡道:“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世间岂有原配过世便不再续弦的道理?”永安公主见皇帝不快,忙开口劝道:“三弟,你与尹妃虽是伉俪情深,但她韶华早逝,乃是上天所定,你亦无需太过自责。陛下为你择妃,是一片关爱之心,你就别再推辞了。”慕容曜抬头望着她,永安公主微不可见地向他摇了摇头,这时,一道清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吴王如此执意不愿纳妃,莫不是心中……已许了什么人了?”
      慕容曜猛地想要抬起头,却又硬生生低下:“皇后殿下取笑了,臣心中并无中意之人。实是因愧对元妃,不愿这么快就再娶。”
      皇帝怫然道:“都几年了,还叫快?”
      众人见皇帝扬高了声调,都知道不妙,慕容曜欲待再说,帘幔之后皇后的声音又响起:“若是如此,吴王未免多虑了。陛下赐婚,要纳采问名到下聘迎娶,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王爷既然不忘元妃,那这段日子就好生做几场法事,以慰她在天之灵,待得准备齐全之后,再迎娶新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她语调清柔温和,仿佛真是在劝说一个不相干之人。
      皇帝颜色稍霁:“到底是皇后想得周道,这些祭奠的法事,便由皇后来安排罢。”
      慕容曜双手微微发抖,他闭上眼睛,知道这件事情再无可挽回,只能竭力定住心神,叩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