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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杀鸡敬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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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想进城是有原因的,她得赚钱。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自己站在了一个超乎常人的制高点上,野心便不可控制的疯狂生长,差一点她就要陷入这美好的幻想泡沫里。但同时,她又无比清醒,有第一桶金,她才有更多的选择。
没有钱,她连南山县都出不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这个时间她妈徐红芳身体一直不好,并且大哥前两年添了两个女娃,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个男丁的大哥李国军不甘心,今年再接再厉又让大嫂王红丽怀上了。赤脚医生到家里看了一次,透露说这一胎很有可能是个男孩儿。这可把她爸李忠能高兴坏了,长孙为大,什么活儿都不让王红丽干,当个祖宗供着。
然而这个年代,无论男女都是要下地干活儿的。一个人闲着,却是两张嘴要吃要喝,这也意味着其他人要承担更多的劳务。
徐红芳忙前忙后,一夕间病倒后便久病不起。再后来的事,她连回想都觉得苦涩。
这一世,她既然知晓许多将要发生的事情,她便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这个普通的农村小屋不会是她最终的归宿,在见证过十几年后中国的飞速发展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在长阴村虚度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如她所料,李国成很爽快的答应了。
李国成年纪轻力气大,平时家里农闲的时候就跟着包工头们在县城里当建筑工人。整个家里,就数他在城里呆的多,相比之下,李郁觉得让他带自己进一趟城会少许多阻力。
所谓阻力,最多的就是来自她那个封建顽固的老父亲李忠能。
这边建新房的中途发生了这么一个惊险的插曲,别家来看动静的人不少,皆是感慨这一事故发生之突然。而作为东家的李忠能年纪一大把了,身子骨却硬朗如初,健步如飞跳上坡,扯着嗓子问:“这响动隔老远都听到了,大家伙儿有没有伤着的?我马上到村头喊大夫过来。”
那个时候的人还是淳朴,均摆摆手说:“老李啊,运气好,大家都没事,就是你家老二刚才可差点栽里面儿了。”
“多亏你家郁丫头,机灵的很。”
山里人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的,三两句便把事情捡重点描述了一遍,末了还重重的夸赞了下李郁。看得出来,在场的几个瓦匠师傅对李郁的印象很不错。
李忠能皮肤黝黑,瘦的皮包骨,颧骨突出,笑起来皮都皱成一团。他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心里又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自豪之感,仿佛这些匠人夸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哎,这事儿弄的,大家伙儿先歇喘口气,饭差不多也快弄好了。”他朝边上正在拎水桶的李郁喊了声:“国玉,今儿干的不错。”
李郁手一颤,喉咙干巴巴的,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李国玉这个名字她小时候用了几年,但那几年她经常生病,身子弱得很。背着个小包袱的算命先生路过李家道场的时候求了口饭吃,她妈徐红芳好心给他盛了碗粥,先生出于感激便指点了一番,称她的小女娃不改个名字大病小病便会不断。
那时候名字都是按派别来取的,一开始李忠能死活不同意,说妇道人家就是愚笨,什么话都信。直到后来徐红芳背着他义无反顾的去派出所把名字改了 ,而李郁的身体果真有了好转,他这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他始终不肯改口,生硬的要继续叫“国玉”,某种变相的执拗。
十月底,秋老虎依然嚣张,长阴村热度不减。李忠能吆喝着让大家伙儿放下手里的工具去老屋里歇一会儿,等大家陆陆续续地动起来后,他把李郁扯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国玉,你回去给你妈说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一只。”
李郁点点头,李忠能这个人爱面子,才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故,礼数不做全后边儿容易留人话柄。在这个小村子里被人说三道四的,只怕是比死更加令他痛苦。
“那行,爸,那我这就回去说。”李郁单手拎着空了的水桶往回走。
李忠能哟嘿一声,嘀咕道:“这孩子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三天上房两天揭瓦,处处跟他呛声的丫头规矩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李国成刚把大家的铁锹簸箕理整齐堆放在树下,回来就听到自己父亲的话,心里一琢磨,也觉得自家妹妹这浑身的劲儿很不一样。
明明前几天还是那个疯头疯脑,跟个假小子一样争他手枪玩儿的老小孩儿,十八的大姑娘了还被爸拿着扫帚满道场追着揍。今天一看,似乎是收敛了不少。
他挠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
李家的土坯房是三大间,正屋旁边便是厨房,东西朝向。此时偏正午,原本覆盖了大半个道场的阴凉缩得只剩下一个屋檐,青石板被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发亮。
一个穿着灰布衫的中年妇女弓着身子正蹲在鸡圈面前掏鸡蛋,里面的鸡咯噔咯噔叫个没完,拍打着翅膀四处乱窜,她低低呵斥,“别乱跑,再跑把你给炖了。”
捏着两只圆溜溜的土鸡蛋,她半扶着腰站起来,腰上的阵痛扎的她头皮发麻,她忍不住痛苦的“哎唷”了一声。
“妈——”一声欣喜与激动交织的呼喊。
饶是岁月无情,母亲的身形和面容已逐渐模糊,李郁却在徐红芳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以内的那一刻立刻认了出来。心像是被酸涩的橘子水泡着,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红。
水桶被她搁在水井旁,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鸡圈那边赶。
“ 诶——”徐红芳笑着应声,搓了搓腰,她拎起一边装了一篓子的猪草,“郁丫头刚又去哪儿了,你三姐满屋子里都没找到人,真不让人省心。”
话虽然是在责备,语气里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徐红芳脸色蜡黄,一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便挤在一起。眉眼间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只可惜青春不再,如今的她白发丛生,四十来岁的人活生生的老了十来岁。
“刚去坡上给二哥他们送凉水解解热。”李郁压抑住自己眼眶汹涌的潮意,尽量语气平常的回答。
但知子莫若母,李郁不同以往的情绪如何能瞒住血浓于水的生母。
徐红芳眉头紧拧,语气焦急,“怎么了这是,我刚才听到坡上吵得很,郁丫头,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李郁摇头,说:“ 妈你别担心,没什么事儿。”
她上前把徐红芳搁在枕木上背篓接过,主动背到背上,转头笑着说:“妈,爸让你杀只鸡中午好添个菜。”
徐红芳紧锁的眉头舒展几分,闻言点点头,“成,我还正琢磨着桌上没点油腥怠慢了人家。”话说完,她又叹气道:“天这么热,整个什么菜才好。”
实际上,杀鸡已经足够隆重了,他们家虽然比起原来在公社里按人头分粮食富裕了一些,但吃肉的次数还是很少的。李郁记得这个年代过年的时候她最喜欢到厨房里帮忙,原因无它,肉出锅的时候能占点便宜。
而徐红芳虽然每次在她偷吃之后都会用小竹条抽她的手心,但下回家里来了贵客做肉的时候却仍旧让她进厨房,对她这个小女娃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李郁看出徐红芳的为难,斟酌一会儿,给出建议,“妈,要不就做个鸡丝凉面吧。”
徐红芳眼睛瞪大,惊叹,“这是啥,妈没听说过这个 ,丫头你会做?”
李郁的视线在鸡圈里的几只老母鸡身上晃了一圈儿,认真的点头。
说杀鸡就杀鸡。
鸡叫声由凄厉到归于平静,最后热水盆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只拔了毛的老母鸡。隔壁的三婶阴阳怪气道:“哟,嫂子,怎么好好的老母鸡就这么给宰了,还能下好些蛋。“
徐红芳便笑,“给大家伙儿开开胃,这么一只我还怕分量不够。”
三婶呵呵笑了几声,讽刺道,“也是啊,大嫂你们家这两年挖煤赚得也不少,一向舍得得很,不像我们一年到头连块肉都买不起。我看这天儿也快冷起来了,又得大赚一笔,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该往城里搬了哟。”
李郁刚从地里摘了些蒜苗和大葱,闻言眉毛一挑,说:“三婶,估摸着就这两三年吧,到时候请你吃酒。”
三婶喉咙一哽,愤恨的瞪了她一眼,抱着晒干了的衣服往自家屋里走。
李郁轻扯嘴角,这个三婶跟他们家一向不对付。从道场的分界到晾衣服的铁丝,两家人不知道吵过多少回。撕破脸皮还是为了后山挖出的一个小型露天煤矿,这个年代国家对于私人小煤窑管控不太严格,导致不少人在暴利的诱惑下自己挖煤倒卖,利润可观。
而李忠能就是其中之一。
这等事让三婶眼红不已,胡搅蛮缠说争抢这个山头。一番纷争下,她的小算盘没打成,再碰面的时候说起话来便尖酸刻薄,有事没事就扯些膈应人的话。
这一度让李忠能和徐红芳心寒无比。
李郁将人气走之后只觉得浑身舒畅,前世为了生计点头哈腰太久,这种挺直腰杆说话的感觉令她十分兴奋。
因此,她把鸡肉丢进锅里的时候,动作都是轻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