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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千秋鬼 ...

  •   到了晚上,皇宫难得热闹起来。岳帝自己的物欲淡泊,十分崇尚节俭,宫里的嫔妃不得不紧跟其后,不仅日常的胭脂水粉、衣服首饰都是按惯例的三分之一来,连宫内宫女、太监的人数都比前朝削减去很多。此次四王来朝,岳帝倒是敞开了钱袋子,又是修建行宫,又是布置皇城,今夜欢迎四王的晚宴更是大手笔,千秋园里一片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因为是家宴,来的人并不多,除了岳帝、段荞、嫔妃和四王之外,还有一些宗亲及家眷。人虽少,热闹却不少,歌舞接二连三没有停过,美酒与美食也是源源不断。岳帝坐中间,左边依次坐着段荞和诸妃,右边则是四位藩王。段荞的目光只在面前的餐桌上打转,偶尔抬头看一眼歌舞,在她旁边的妃嫔可没有这般定力,全部交头接耳议论着安乐王。

      安乐王杨绾这次倒没有穿着北姚的红衣入宫,而是穿着一件银紫色长袍,头上戴着荧光闪闪的玉冠。长袍仿佛是尺寸缩水,随着杨绾身形晃动,一会儿露出洁白的脚踝,一会儿露出半边锁骨,腰间的玉带摇摇欲坠,连累得衣襟几乎要敞开来。席间歌舞来来回回,每次舞娘都要往安乐王那边转上一转,抛花儿的,抛手帕的,还有砸玉坠儿的,好端端一场家宴,因为杨绾的存在,竟多了一丝旖旎风情。其他三位藩王,因为杨绾的放荡而显得愈发恭谨,全都老老实实低头吃饭,唯恐杨绾斜倚过来,绕着胳膊闹着要酒喝。

      杨绾享受着众人的炽热目光,命宫女为他大大斟了杯酒,他把酒杯抱在怀里,不顾场中的歌舞,径直穿了过去,竟是向段荞走来。他每走一步便荡出一泼酒,终于站到段荞面前时,杨绾的大半个胸膛都湿漉漉的,他却毫不知情,挥着酒杯挤到段荞和妃子之间,笑道:“凤城公主,你怎么不喝酒呢?”

      段荞拿筷子横斜在杨绾的酒杯之前,轻声道:“我不擅饮酒。”

      杨绾脑袋一歪盯着段荞,他的眼睛极大,眼角微微翘起,其中水光浮动,灯火摇曳,像是藏在半个世界,“你对我太冷淡了,这不应当,”杨绾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我可是一见到你,心就丢了。”

      段荞的筷子转了个圈,轻轻戳在他的脸上,她刚想说杨绾醉了,忽然从余光中发现一个太监走到岳帝身边。太监身材不高,但是体格健壮,粗大的脖子弯向岳帝,正侧耳聆听着什么。段荞看他面生,但显然岳帝对他极其信任,以手掩嘴,吩咐了太监好长一会儿。

      这本是极平常的一件事,岳帝对女色不上心,经了贵妃的事,对女人愈加不放心,而宫中不是女人就是太监,岳帝没得可选,只能倚重起宦官来。那太监听完了岳帝的话,躬身后退,半个身子都在黑暗中了,忽然眼锋一掠,瞥向了段荞的对面。

      段荞一直留着意,也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对面是藩王和宗亲的位子,酒足饭饱,有人趴在桌上酣眠,有人聚在一处聊天,也有人在默默独自斟酒。段荞不明所以,转头去看那太监,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杨绾噗的吐了口酒,正中段荞胸口,他醉醺醺地抱歉,身子一歪就要往段荞身上压。她连忙站起来避开,同时托着杨绾的脑袋,使他不至于磕碰到桌尖上,杨绾顺势而倒,侧躺在段荞的坐垫上,双目安然而阖,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段荞立在一旁,左顾右盼想重新找个位置,目光从对面的席间滑过,她忽然发现杨廉不见了。

      杨廉的酒壶半倒在桌上,酒水还在滴答滴答的流。段荞盯着那酒壶好一会儿,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她转头去看岳帝,岳帝正闭目养神。段荞悄悄从头上拆下叮当作响的金饰,借着夜色与酒气的掩映,闪身退进身后的花丛之中。

      千秋园是宫里最大的花园,稀稀落落种着些花,倒是树木和假山石很多,现在虽然是早春,但是树木依然是枯枝败叶,被月亮一照,满地的鬼影重重。离宴会越远,树影里的黑越浓厚,段荞喝酒催出的热气,被夜风一吹全化为了冷汗。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着什么,杨廉不在席位,可能是出恭去了,也可能是吹风醒酒去了,她这样慌里慌张的追出来,简直像个笑话。

      但刚才那太监的临行一瞥,反复在段荞脑海里出现——岳帝到底吩咐了太监什么事?

      也许是她太多心了,四王之乱不是已经被她化解了吗?岳帝还有什么理由去暗害杨廉呢?冷风透骨,段荞又是一阵哆嗦,她抬头远望,发现前面竟然有一座小小的宫殿,门口亮着一盏灯笼。她摸着自己单薄的衣裙,想着进去借一件披风再回去,于是推开宫殿的大门。

      里面很暗,段荞刚走了一步,就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她蹲下身一看,竟然是一个瓷碗,里面的米饭冻成一坨。段荞拿着碗,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她刚想转身就走,黑漆漆的殿里竟然亮了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谁啊?谁在外面?”

      段荞踌躇了一会儿,端着碗走了进去。殿内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宫人,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揉着眼睛。老宫人看到段荞手里的饭碗,以为她是来送饭的宫女,毫不客气地说:“怎么才来,我们都要饿死了。”

      段荞没出声,默默地把碗递了过去。老宫人接过碗,直接用手指当勺子,挖里面的米饭来吃,边吃边问:“外面好热闹,是什么事?”

      “是陛下请了一些人来吃饭。”

      老宫人舔着手指,问段荞:“今天怎么就一碗饭?”

      段荞一愣,疑心另外一碗可能也在地上,没被她发现。老宫人见她不回答,自顾自地说:“那我就省一口给她吃吧。”说着,老宫人拿指甲刮碗底,刮出一小团米粒来,另一只手拿着蜡烛,转身要往殿的更深处走去。

      段荞想也没想便跟在她身后,老宫人回头瞟了她一眼:“怎么,还没看够呐?”

      老宫人穿过一道破烂的帷幕,在一张床边停下来,她把蜡烛吹灭了,侧头低声对段荞解释:“她怕光。”而后伸出手拉开了床帘,露出里面的人来。

      段荞感觉胃中一阵翻腾,几乎就要呕吐出来。眼前的床上,挺着一个人形,脸、脖子和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伤口,但没有鲜血,只有黑血和脓液,腐烂的气味没了床帘的遮掩,像有形的苍蝇似的,向四处溃散。老宫人把手心里的米团塞进那人形的嘴里,又用手指往嘴里狠戳。

      人形本是无声无息的躺着,此时忽然发出“呕呕”的声音,眼皮翻起来,露出麻木绝望的眼睛。老宫人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药罐,手伸进去,捏出一把白色的药粉来,像撒盐似的,慢慢而均匀的洒在人形的身上。那人形像是被淋了沸油,“嘶嘶”叫起来,十个指头抠着床板,一下一下抠出木屑。

      老宫人悠悠地说:“看够了吧,看一回吓着一回,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长记性,老来这里探险。”

      床上的人形猛然扭过头,两只眼睛紧紧锁定段荞。段荞吓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被迫与那人形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那人形居然流下眼泪,脖子竭力抬起,手掌拍得床板梆梆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叫声。

      老宫人脸色一变,失手扔掉了药罐,她急忙拉下床帘,把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而后死命推着段荞往外走。段荞被吓得浑身没力气,任凭老宫人一直把她推到殿外。

      老宫人累得气喘吁吁,颤声道:“你是谁?”

      段荞同样颤声问:“它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老宫人摇头,“我只是奉命来看守她。”

      “奉谁的命?”

      老宫人瞪着她,“谁给我钱,我奉谁的命。不管你是谁,你赶紧走,”她补充道,“你要是想活命,千万不要和人说你来过这里。”

      段荞指着敞开的大门,“这里为什么没有锁。”

      老宫人叹了口气,揪着头皮道:“没锁的意思,就是谁都可以进来。我告诉你,这里面躺着一个罪人,不,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肯定是个罪人,她的舌头被割了,四肢都折断了,脸也毁了,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认得你。”

      段荞骇然:“你怎么知道她认得我?”

      “自从我照顾她以来,她从来没有开口过。可是一见到你,她竟然叫出声了,她肯定认得你,你肯定认得她。”老宫人忍耐不住,问道:“她到底是谁?”而后,老宫人像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连连摆手,“我不听,我不听,听了要死的。”说完,奋力把段荞推出门外,哐当一声关了门——但依旧没有上锁。

  • 作者有话要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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