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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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识
冯倾城撑着下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在等人——她未来的未婚夫。
对方和她一样是学生，就读军校，怎么看都该是个有为青年。
冯倾城只有一点不满，这是她很少谋面的父亲介绍的人，非富即贵，这一点就足够她讨厌这个即将到来的青年了。
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青年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校服。
冯倾城看着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倒是清爽，心里也有了几分好感。
“你好，霍……少爷，我姓冯，我叫冯倾城。你迟到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刻钟了。”
“不好意思。”霍震霄说完，上下打量着她，忽然放心了不少，笑着问道：“小妹妹，你几岁了？”
冯倾城皱了皱眉头，望着他，冷冷道：“十七岁。”
霍震霄一愣：“不是……你十七岁？小妹妹，骗人是不对的。”
冯倾城再也忍不住了，怒道：“矮就怎么了！”她不满地看着霍震霄，捏着杯子的手又细又长。
霍震霄知道自己语气有些过于轻浮，正色道：“刚才的话多有得罪，还请冯小姐见谅。”
冯倾城的食指轻扣桌面，道：“霍少爷，不如我们直白一点吧。”
“请。”霍震霄有些好笑地望着她，看看这个小姑娘会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是不想来赴约的，我也一样，但是很不幸，我没有选择的权利，相信你也是，否则你就不会来了。所以在保护各自权利的前提下，我们大可以互相掩护，我已经快要完成学业，到时候我会申请前往英国皇家医学院学习，一旦我离开，我们就可以结束了。你觉得怎么样？”冯倾城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期待地看着霍震霄。
霍震霄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他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道：“冯小姐，你很聪明，也很可爱。”
冯倾城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羞恼，忍住用包砸他的冲动，语气不善道：“你说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女生，不过，你觉得上了贼船，还能完好无损地下去吗？”霍震霄笑着问道，笑容里还有一丝苦涩。“这次我也是被我爹和我娘害惨了，巴不得现在就回上海和我爹诉苦。”
冯倾城沉默了许久，眉头紧锁，鞋尖点着地板。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这架钢琴该修了，音已经不准了。”冯倾城忽然说道。
霍震霄的视线放在她的手上，问道：“冯小姐很擅长弹钢琴吧？”
冯倾城摸着鬓边的碎发，道：“还好。”
“我记得上海有一家很好的琴行，如果冯小姐不介意，哪天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冯倾城微微一愣，然后很快明白了。
——等她和霍震霄到了上海，她就是自由的了！
想到这里，冯倾城喜笑颜开，道：“谢谢你，霍少爷。”
霍震霄看到她想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颇有些好笑，却又不能说什么。
刚才他喊冯倾城“小妹妹”，她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如今目的达成，冯倾城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浑身洋溢着喜悦。
冯倾城回过神，见他看着自己笑，忽然有些窘迫与无措，过了好一阵子，她站起来，走到西式餐厅的角落——那架钢琴前。
琴师立刻让开，冯倾城坐在那架钢琴前，双手按在琴键上。
霍震霄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阳光透过橱窗照了进来，洒在冯倾城的身上，也在她的侧脸打上阴影。她一身洋装，看着小巧玲珑，倒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乖巧懂事。
冯倾城的双手在琴键上跳跃着，格外灵巧。细长白嫩的手指像是象牙筷子，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红色，很是好看。
没有缘由，霍震霄有点喜欢她了。
他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很好听。
眼前这个女孩子也没了刚才刻薄的样子。
餐厅里的其他人不由鼓起了章。
冯倾城看向霍震霄，道：“霍少爷应该也会弹钢琴吧？”
霍震霄笑了笑，道：“以前在中学的时候倒是学过，不过会弹的只有那么几首。”
冯倾城起身，示意他弹一首。
霍震霄也不推辞，笑着说道：“献丑了。”他坐在钢琴凳上，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弹了起来。
冯倾城听到这首曲子，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一旁还有小孩子，跟着轻轻哼了起来。
霍震霄弹的是一首很简单的曲子——《小星星》。
冯倾城看着孩子晃悠着的小脑袋和好奇的视线，拿开霍震霄的右手，轻轻按了上去，速度要比霍震霄快了许多，和他弹的曲子合在一起，不再是简单单调的《小星星》。
“哇——”孩子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霍震霄手上动作不停，却不由抬头看向冯倾城——她露出满足的笑容，像是一个小孩子，右手按着琴键。
霍震霄忽然觉得她多了几分可爱。
而种种不同的认识就在几秒之中匆匆转换，让霍震霄颇有些惊讶。
冯倾城大概是第一个能让他迅速改观的人。
总之，今天的约会很愉快，霍震霄的步伐也轻松了不少，他回到家换下西装，嘴里不由地哼起了调子。
“哟，看来是满意了？”桂生难得将唱片收了起来，打理着桌上摆着的花。
霍震霄笑了笑，没说话。
“依我看，冯家姑娘确实不错，身份也是一顶一的，有她父亲保驾护航，你胡闹的时候也能看顾着点。”桂生放下手中的剪子，瞄了儿子一眼，道：“你也给我长点脑子，别让到手的婚事给黄了。听到了没有？”
霍震霄应了两声，就当作是对母亲的安慰。
“你那个倒霉的爹也是同意的，哼……挑个好日子订婚就是了。”
霍震霄微微一愣，没想到母亲忽然提起了父亲，随后才道：“父亲也同意了？那要不要订婚之前先带着冯小姐去上海看看？”
依他所见，这事情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省得夜长梦多，赶紧送冯倾城走才是，他爹再生气能打到直系冯家不成？
“想去假期去就是，不过还要看冯小姐父亲那边——我警告你，你和那你个爹少来往，意思着看看就是了。”桂生提到丈夫，柳眉倒竖，厉声道。
霍震霄赶紧应下来了。
二、相知
“诶，倾城，你听说了吗？最近他们准备要去游行抗议呢！”
冯倾城拿着书被好友一拍，不由抖了一下，随后才道：“又要游行？”
“是啊，我听香云他们说的。”两个人相携着在书店内转圈，怀里各自抱着几本书。
冯倾城眉头微皱，道：“女孩子也去吗？那些外国巡捕可不是好惹的。”
好友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去，说到底，我们都是学生，真能左右政局上的人不成？还不如安心在家呆着呢，还少惹点麻烦事。”
冯倾城微微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国家积贫积弱，政局又是这样，人人忙着内斗，任由那些外国人在自家地盘上游荡……我们都是学生，将来毕业了，自然要为国家出一份力。”她轻叹一声，道：“国难当头，人人有责，只是为国家出力的方式各有不同，军人上阵拼杀，医生执刀救人——”
“冯同学说得对啊。”
冯倾城微微一愣，回过头看向来人，正是霍震霄。
好友有些讶异，推推她小声问道：“你认识？”
冯倾城微微点头。“霍……同学，也来买书？”
“差不多。”霍震霄扬扬手中的报纸。
“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好友好奇地问道。
“嗯……偶然认识的，你好奇自己问他就是了。”冯倾城不欲多说，对霍震霄道：“今天放假？”
“是啊。”霍震霄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一身蓝袄黑裙的校服，直直的长发扎成两个马尾垂在身后，比之前穿洋装的样子多了几分清秀。
好友拍拍她道：“你要是熟悉，不如你们两个一起去孤儿院吧，我还要回去看那些厚厚的资料呢。冯大小姐学习好，我就先溜了。”
冯倾城听她这样说，也不好挽留，只能点点头，看着好友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霍震霄之前也不好插在两个女孩子中间抢话，如今冯倾城的好友离开，他也不那么拘谨了。
“你要去孤儿院？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啊。”
冯倾城点点头，道：“本来要叫司机来接我，没想到碰到霍同学了。”
霍震霄眨眨眼，道：“看来我是个不速之客。”
冯倾城莞尔，道：“应该是贵客才是，我正缺一个帮我搬东西的苦力。”
霍震霄看着门口书店老板看着的那大包小包的东西，瞪大了眼睛。
有衣服，有书本，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
好在霍震霄军校出身，搬点东西还不在话下，两个人倒是顺利地去了孤儿院。
冯倾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孩子们一看到她就大喊姐姐，院长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带着笑。
“这位是？”
冯倾城抢白道：“同学。”
“哦，这样啊。”院长对着霍震霄礼貌地笑笑。
冯倾城陪着孩子们玩耍，霍震霄看得心痒痒，也忍不住加入其中，不一会儿就和这群孩子们打成一片，大家都一口一个“震霄哥哥”，仿佛不是第一天认识。
这个时候冯倾城就远远地看着，她还是坐在一架钢琴前，带着柔柔的、模糊的笑容望着他们。
霍震霄猜不出这个女孩子的身世，只知道她是直系冯家的大小姐，母亲出身名门早逝，父亲更是军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至于她为什么不回冯家住，而是独自守着房子，霍震霄也不清楚。
有人说冯家大小姐冯倾城不受父亲宠爱，可她从小就养尊处优，还有家庭教师，一路上了名牌学校，除了不在冯府居住这一点，说她不受宠，谁都不信。
冯倾城又开始弹钢琴，弹的是那首《小星星》，不过更加轻快一些，原本还围着霍震霄吵着要骑大马的孩子们立刻散了，跑到她身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跟着钢琴一起唱了起来。
霍震霄心中松了一口气，带着笑容看着她，冯倾城的视线扫过来，霍震霄还不忘回她一个“多谢救命之恩”的动作。
冯倾城忍不住笑出声，放下双手，惹得孩子们都好奇地瞧着她。
童言无忌，其中一个孩子问道：“姐姐是在对哥哥笑吗？”
一旁的院长急忙拦住孩子，道：“冯小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冯倾城摇摇头，道：“没什么，孩子不懂，院长你也别怪他们。”她伸手摸摸问话的那个孩子的头。“是啊，我在对他笑呢。”
霍震霄微微一愣，和孩子们大眼瞪小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颈。
有了冯倾城的“庇佑”，孩子们的问题更加奇怪了，冯倾城被围在里面挨个解答，其中更是不乏追问她和霍震霄关系的，惹得霍震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反倒是冯倾城，没有丝毫羞涩，大大方方地回答。
直到天色渐暗，霍震霄才赶紧挤进孩子中解围，道：“天黑了，你们倾城姐姐回家路上不安全，哥哥还要保护她呢，早些回去安全些，下次再来看你们。”
冯倾城告别孤儿院的院长和孩子们，霍震霄推着自行车和她并肩走着，沉默了许久，这才挤出一句缓和气氛的话：
“你挺关心这些孩子的。”
冯倾城侧过脸看向他，一言不发。
霍震霄忽然忍不住想抽自己两巴掌。
“这些孩子们有不少都是家里养不活送出来的，我每个月的闲钱不少，能帮上点就帮吧。”冯倾城缓缓说道：“其实……我以前也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日子，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我母亲病重，和家里断了关系，联络不到我父亲，只能把我送到孤儿院照顾，那时候我家里和现在不一样，所以我也算见过人情冷暖，对这些孩子们——不如说是给我自己找个慰籍。其实我小时候还和其他孩子们打架，我可厉害了，打得他们都不敢惹我。”说完以后她自己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霍震霄讶然，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
冯倾城看他惊讶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们好歹也算同伙，你愿意帮我我很高兴，何况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相信你不会和别人说。”
霍震霄立刻拍拍胸口，道：“那当然。”他想了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冯倾城格外温柔，他犹豫了一瞬间，也开始讲自己家里的事情。
“……我爹非要娶二房姨太，我娘受不了，好歹当初风雨同舟打拼出一份事业，如今我爹这样对她，她心里憎恨我父亲，就带着我来了天津。”霍震霄平静地说完这段往事，道：“其实我也恨他，怎么那样对我娘。”
冯倾城轻声道：“都一样的，我父亲也这样，其实我母亲也不算他的妻子，连姨太太也算不上的吧，只是我母亲很爱他，跟着他离开了自己的家，可她也没想到最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霍震霄看着她眼中的水雾，只觉得气血上涌，愤愤道：“如果是我，我才不会让我自己的媳妇儿伤心！”他说完之后才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冯倾城正是自己的“准媳妇儿”，讪讪地闭上了嘴。
冯倾城噗嗤一笑，道：“霍同学，你人真的不错，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她伸出手看着他。
霍震霄看着那只干净的手，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他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有着薄薄的茧，却是软软的。
霍震霄忽然意识到他喜欢上冯倾城了。
霍震霄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开玩笑道：“我们现在才算朋友啊。”
“不啊，从刚才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冯倾城眉眼弯弯。
霍震霄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三、订婚
冯倾城坐在妆镜前发呆，任由女仆为她挽头发。
她和霍震霄订婚的事情也大概在两人的朋友圈子里传开了，这一刻，冯倾城还是有些难过。
婚姻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怎么都不该这样草率。
虽然知道霍震霄并不是什么居心不良的人，但冯倾城仍旧有些不自在。
“大小姐，将军叫您下去。”
冯倾城嗯了一声，将披肩挽好，站了起来，适应了一下高跟鞋的高度，这才跟着女仆走了出来。
霍震霄抬头望着她，看到她面无表情，没有一丝笑意，直到和站在霍震霄身边的冯将军对上视线，她瑟缩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其实她不想笑，可不得不笑。
霍震霄望着她假惺惺的笑容，却也不得不承认，冯倾城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人如其名，一笑倾城。
冯倾城一身香槟色长裙，卷发乖巧地垂在身后，她走过来，亲昵地挽着冯将军的胳膊，道：“爸爸。”
霍震霄一愣，看向冯将军，只见这位冷面将军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拍拍女儿的手，道：“倾城。”
冯倾城看向霍震霄，甜甜的笑了。
霍震霄呼吸一滞。
冯将军道：“震霄，倾城是我的长女，她乱世出生，从小颠沛流离，没有我陪着。你是个好孩子，大有前途，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待她，将她捧在手中，视如珍宝。”
冯倾城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垂着头没有说话。
霍震霄牵起她的手，坚定地说道：“伯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让她过上她喜欢的生活。”
冯倾城呆呆地看着他，似是不解。
冯将军和蔼地点点头。
“谢谢。”冯倾城被霍震霄拉着转了一圈，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霍震霄也小声道：“不客气。”他松开冯倾城。
一舞结束。
冯倾城端着一杯香槟，走到窗台处，望着天空沉默不语，一行大雁飞过，无缘无故的多了几分凄凉。
“你吃那么少，不饿吗？”霍震霄走到她身边，顺手抽走她手中的高脚杯。“女孩子少喝点酒。”
冯倾城忽然笑了，道：“霍震霄，在你眼中，女孩子可以做什么啊？”
霍震霄挠挠头，道：“做什么都可以，别让自己受伤就好。”
冯倾城微微一愣，随后笑了，道：“你真温柔。”
霍震霄看出她已经有些醉了，道：“我们出去吧。”
冯倾城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到这句话忽然精神了，她压低声音问道：“去哪儿？”
“跟我来就对了。”霍震霄伸出手，问道：“一起走？”
冯倾城看着他的掌心，过了许久，把手放了进去，食指指尖轻轻点了霍震霄的掌心一下，撩的他心底痒痒的。
冯倾城已经忘记霍震霄是怎么带她出去的了，只记得他们两个一身正装，看得路人都有些奇怪，霍震霄把西装外套给她披在了肩上，念念叨叨了很久，还眼神不善地看着几个人。
他们走过了大街小巷，看了很多的人和景。
这是冯倾城第一次发现天津城这么大，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她兴奋地喊着什么，最后只能换到霍震霄无奈的笑容。
四、入狱
“欢乐中一定蕴含着悲伤，好比花丛中隐藏着毒蛇……”冯倾城听着外面的嘈杂声，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地探出头，只看到混乱的人群，还有一群游行抗议的学生。
她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好友们讨论的学生游行。
她一身校服，此时此刻出去也只是给自己惹麻烦，只能在书店内观察周围情况。
不一会儿巡捕就来了，枪声、惊呼声传了进来，冯倾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推开书店的门，杨副官立刻拦住了她，道：“大小姐，现在外面很乱，您千万不要乱跑。”
冯倾城瞪了那人一眼，他是冯将军派来的副官，是他的得力干将，比起保护，冯倾城觉得他更应该是在监视自己。
枪声不断传来，冯倾城被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听到了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还有外国巡捕嚣张的吼叫声。
“救命！”
冯倾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踮起脚尖，终于看到熟人了。
“香云！段香云！”冯倾城大声喊道，杨副官把她遮得严严实实，段香云又忙着逃命，自然看不见她。冯倾城瞪了一眼杨副官，道：“她是我的同学！”
“无视法纪，当然要依法处置。”杨副官目不斜视地说道。
冯倾城咬咬牙，她知道父亲乃至整个直系一向亲近英、法，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你知不知道那个巡捕会对我的同学做什么！”冯倾城尽量让自己变得凶狠一些。
杨副官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我们也没办法，时势造人，这都是不得已为之，总有一天将军会把这些人赶出去的。”
冯倾城气急，不顾身份喊道：“你放屁！任由外国人践踏国威，欺辱百姓，这还是一个军人的担当吗？”她一下伸出手拔出杨副官腰间的枪，趁其不备，一脚踢在他的腿窝处，拿着枪挤进人群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影了。
“大小姐！”
杨副官摆摆手，对士兵道：“先找到巡捕说明情况，这些学生能保多少保多少。我去追大小姐。”
“是！”
冯倾城依稀记得段香云拐进了一个巷子里，只能凭着感觉追了过去。
“啊！救命！救命！你走开！”
冯倾城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声音的来源，看到那个外国士兵企图侮辱段香云，她一咬牙，按着记忆里父亲开枪的方式，瞄准了对方，用力扣下扳机。
这枪的后坐力对她来说实在不小，震的她的手发麻，她探头一看，对方正在捂着肩膀哀嚎，汩汩鲜血涌了出来。
冯倾城深吸一口气，大喊道：“香云，这边！”
段香云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地起身。
外国士兵恼羞成怒，一把擒住段香云，用力极大，她一时间挣脱不开。
段香云只能发出绝望的哭喊声。
冯倾城咬咬牙，正要再开一枪，却被人按住了手。
“枪不是这么用的。”
冯倾城微微一愣，发现霍震霄就站在自己的身边，身后还跟着几个朋友，他虽然带着笑容，却还潜藏着一丝愤怒。
“你别乱来……”冯倾城小声道。
霍震霄走过去，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便压制住了对方。
冯倾城见他没有出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过去扶起段香云。
霍震霄脱下外套递给冯倾城，冯倾城急忙给段香云披好外套。
几人路过倒在原地的外国士兵，霍震霄按住对方，道：“给她道歉。”
“黄皮猴子！”
霍震霄神色一凛，冷笑一声，从周大风手里接过锤子，对准他的膝盖狠狠地敲了下去。
冯倾城眉头微皱，道：“霍震霄，别太过分了，巡捕——”她话音刚落，警笛声忽然响了起来。
霍震霄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这话该我和你说才对，一个连枪都不会用的女孩子，都没瞄准就胡乱开枪，也不怕打到别人。好了，巡捕要来了，你们赶紧走。”
段香云小声道：“谢谢，你们也要小心……”
霍震霄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大小姐，您没事吧？”杨副官走过来问道。
“等你来了，我的尸体都凉了。”冯倾城搂着段香云，瞪了杨副官一眼，右手微微发抖，把枪还给了杨副官。
“是，大小姐批评的是。”杨副官一板一眼地说道。
冯倾城拿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没办法，只能转过头温声安慰段香云，顺便吩咐杨副官备车送段香云回家。
“其他学生已经安顿好了，巡捕那边也打了招呼，大小姐开枪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杨副官拉开车门。
冯倾城回头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扶着段香云上车。
“大小姐，不好了，姑爷让巡捕给抓进牢里了？”
冯倾城手中的书一下跌在了地上，她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霍震霄担忧，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由担忧，好一阵子才道：“人没事吧？没被打吧？”
“应该没有。”阿静小声道。
“什么叫应该没有？”冯倾城冷冷地瞥她一眼，道：“去打听。还有，霍家那边，霍夫人没反应吗？”
“没有的。”
冯倾城轻叹一声，道：“让杨副官安排一下，我要去见震霄，亲自去看他现在的环境。”
“是。”
冯倾城眉头紧皱，忍着恶臭缓步走了进去，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冯大小姐这边请。”狱卒殷勤道。
冯倾城跟着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大写的“丁”字。
“霍少爷，冯大小姐来看您了。”狱卒冲着里面喊道。
霍震霄原本坐在角落里和朋友闲聊，听到狱卒主动喊话，态度好得出奇，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冯倾城就站在外面。
霍震霄的情况要比冯倾城想象中好多了，她松了一口气，道：“我来看你了……”
话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己若有若无的哭腔。
“我人没事，你别担心，赶紧回去吧。”霍震霄隔着铁栏望着她，带着笑容安慰道。
周大风和牛犇几个在里面不知道讨论什么，对着霍震霄指指点点的，还时不时发出笑声。
霍震霄回头给了他们三个一个眼神，三人的说笑声立刻低了下来。
冯倾城瞪他一眼，道：“都关牢里了，还说什么好，我都告诉你要有些轻重了，你偏偏不听。”
“双拳难敌四手嘛。”霍震霄笑嘻嘻地说道，似乎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冯倾城快被他气死了，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她柔声道：“等我想办法。”
霍震霄感受到她格外的温柔，微微一愣，比其他人要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丝绯红，他不自在地挠挠头，道：“你也不用大费周章，时间到了不就——”
他忽然想到之前冯倾城说要去英国皇家医学院进修的事情，一下僵在那里。
冯倾城似乎从他僵住的动作中意识到了什么，她认真地说道：“我不是因为那件事情要救你，我是因为你是霍震霄，一个有正义感的中国人，知道了吗？”她严厉的目光盯着他，过了许久，她放缓了声音，道：“等我。”
霍震霄望着冯倾城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倾城！”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将这两个字嚼碎了洋溢在唇齿间，是满满的甜蜜的温柔。
“怎么了？”
霍震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冯倾城被他逗笑了，轻轻地挥了挥手。
霍震霄也学着她的样子挥挥手。
“你看看老霍那样子，魂都让冯小姐勾走了……”
“就是，看着冯小姐都不会说话了！”
“去去去！闭嘴！再瞎开玩笑我就不客气了！”
周大风揶揄道：“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吗？”
霍震霄才想起这件事，心口再次漾起一阵甜蜜。
“父亲，只要你向他们施压，至少可以早点放出来吧？”冯倾城拿着话筒，眉头紧皱。
“霍震霄得罪的是洋鬼子，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安心呆着就好了，时间到了不就出来了。”
“可是——”
“你是真喜欢那个小子？”
冯倾城一噎，轻轻嗯了一声。
冯将军像是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很对不起你母亲和你。”
冯倾城眼睛酸涩，沉默了许久，道：“您要是真为了我好，那就让人保护好震霄，我不想看到他出事，能够早些出来就早些，就当是您对我的补偿了。您的女婿关进大牢里，这算什么事？”
冯将军嗯了一声，道：“我很希望你再叫我一次爸爸。”
冯倾城没有说话，只是将话筒放了回去。
“大小姐……”
冯倾城应了一声，道：“阿静，今天咱们两个一起吃吧。”
“诶……”
“一起吧。”
冯倾城坐在主座上，看向阿静道：“你找好下家了吗？”
阿静摇摇头。
“快些找吧，等到震霄出狱，我和他准备去上海一趟，可能……不会回来了。你也赶快为自己安家落户才是。”冯倾城挑了一块鱼肉，放到阿静碗里。
阿静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小姐这么一走了之，不和将军说说吗？”
冯倾城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道：“有的人，此生还是少见为妙，心中有就好。”
阿静不说话了。
冯倾城接着问道：“霍夫人那里有动静了吗？”
阿静忽然想起这件事，道：“霍夫人请大小姐明天下午去霍公馆一叙。”
冯倾城嗯了一声。
“冯小姐来啦。”
桂生是上海人，说起话来自带媚意，却又因为她当年也是刀口舔血之人而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冯倾城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让人将带来的东西拿进来放好。
“阿玲，把下午茶送到二楼客厅的阳台。”
“是，太太。”
桂生携着冯倾城的手，带着她上了二楼，进了二楼的小客厅。
“冯小姐请坐。”
冯倾城应了一声，乖乖坐下。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亲手将霍天洪亲手送到上海顶峰位置的桂生，冯倾城岂敢造次，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而惹她不快。
桂生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看着冯倾城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着说道：“这次震霄入狱之后能过得这么舒坦，冯小姐也没有少出力，四处奔走，当真受累了。真说起来，你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利益大于感情，你却能为他如此尽心尽力，我很开心，也很谢谢你，至少你对我的儿子是真心好。”
冯倾城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什么，桂生接着说道：
“我桂生对于冯小姐的帮助铭记在心，他那个爹你也是知道的，但说句自夸的，震霄是我带大的，德行一向很好。冯小姐也请放心，若是霍震霄这臭小子敢对你不好，学他爹的那些做派，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让他跪在你面前道歉。”
冯倾城瞠目结舌，有些想笑却又不敢，只能轻轻地点头。
桂生一下午对她嘘寒问暖，显然是真心喜欢她，倒让冯倾城有些羞愧于自己的欺瞒。
恰逢周末，冯倾城带了些吃的过去，想要看看霍震霄，没想到进去没多久就遇上了熟人。
“倾城，你也来看人啊。”段香云热情地说道。
冯倾城与霍震霄对视一眼，移开视线，将食盒放到一边，嗯了一声。
霍震霄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只觉得原本的饭也味如嚼蜡，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冯倾城扫向一旁，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瞪着霍震霄，一副眼红的样子。
“你是霍同学的朋友吧？坐下来一起吃吧。”冯倾城对他招招手道。
陈峥原本因为段香云的冷落有些下不来台，如今有冯倾城误打误撞的解围，松了一口气，坐到她对面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谢谢。”
“不客气，我自己做的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冯倾城听桂生说霍震霄爱吃排骨，原本是要做给霍震霄吃的，不过见他已经吃开了，索性给了陈峥，就当是为霍震霄卖情面了。
“没有没有，这菜特别好吃，你手艺真好。”陈峥好久也难得见几块肉，如今捡了便宜，自然是吹得天花乱坠，何况冯倾城手艺并不差，他夸起来毫无压力。
“我姓冯，冯倾城。”
陈峥一听姓冯，又联想到之前听说霍震霄上面有人罩着，估摸着这位是直系冯将军的千金，霍震霄的未婚妻，自然说了不少好话，说得冯倾城都不好意思了。
霍震霄原本就因为冯倾城刻意的疏远闷闷不乐，再看陈峥吃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菜，心里更加不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陈峥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段香云有些不解其意，也跟着坐到冯倾城身边，看着对面的霍震霄问道：“你不吃了啊？”
霍震霄闷声道：“我要吃排骨。”他的筷子一下夹住陈峥的筷子，从他手里抢走了那块排骨。
陈峥原本想骂霍震霄抢食，可对上他刀子般的眼神，又默默地怂了。
段香云眨眨眼，看了看冯倾城，又看了看霍震霄，小声道：“那我下次给你带排骨。”
冯倾城等到霍震霄与陈峥吃饱喝足，这才收拾东西，霍震霄在一旁帮她把碗摞起来，放到食盒里，凑近她耳边道：“我还爱吃里脊。”
冯倾城目瞪口呆，原本白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不由伸手推了他一把。
霍震霄嘿嘿笑了两声，心情好转了不少，道：“倾城，回去告诉咱妈，我一切都好。”他摆摆手，跟着狱警回去了。
陈峥啧啧两声，小声嘀咕道：“有了未婚妻还想吃锅里的……”他讨好地和段香云说了几句话，见她没什么反应，只能被狱警推着回了监狱。
段香云和冯倾城一起走出监狱，段香云忽然问道：“你和他认识啊？”
冯倾城轻轻嗯了一声。
段香云又问道：“你喜欢他吗？”
冯倾城不说话了，她垂着头，似是有些羞于启齿。
“我知道了……”段香云有些失落地低声说道。
冯倾城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
有的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既定的轨道被打破，让她不知所措。
可她知道，她现在心中惦念着一个人。
五、远行
霍震霄出狱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桂生在车里坐着，冯倾城靠着汽车车门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被人伸手弹了一下脑门，只能捂着额头恼羞成怒地看着对方。
霍震霄笑眯眯地看着她。
“震霄！”冯倾城一下清醒了，有些激动地看着他。
陈峥在一旁看着，想到段香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桂生从车里出来，看着有些消瘦的儿子，轻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次有点长进了？”
霍震霄嘿嘿笑了两声，随后对桂生道：“娘，我想和您说件事。”
“什么事？”桂生微微挑眉。
“是我和倾城的事情。”霍震霄拉过冯倾城。
冯倾城有些讶然，不解地看着他。
“说来听听。”
霍震霄攥着冯倾城的手，正色道：“我希望倾城可以先去英国学习，她是医学生，成绩也一直很好，她的天赋不该被埋没。”
桂生打量了二人一番，沉默了许久，直到冯倾城的手心已经有了汗珠，她才道：“也是，年轻就该多闯闯。我同意了，至于那个人，你自己去说就是了。”
“知道了，我回头带着倾城去上海。”霍震霄轻快地说道。
陈峥感叹道：“你们倒是挺好，奔着上海见家长去了。”
霍震霄推他一下，笑嘻嘻地说道：“我带你去见你干爹。”
“啊？真的？你……你认识我干爹？”陈峥一脸惊讶地追问道：“他可是永鑫公司大老板，你怎么认识的？”
桂生微微挑眉，随后带着笑意道：“干儿子，叫干妈了！”
陈峥眨巴眨巴眼，一旁的冯倾城才小声提醒道：“霍——”
陈峥恍然大悟。
能把他和霍震霄完整地捞出来，还姓霍，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干妈！”
桂生笑着应了一声。
霍震霄拍拍他的肩膀，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去上海闯一闯？”
“行啊。”
结、相送
霍震霄帮冯倾城提着行李，一边叮嘱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国外要小心些，别乱来，外国人的地盘，我也不在，帮不上你。”
冯倾城跟在他旁边，莞尔道：“你每次教训我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如何如何，就没有新鲜点的开头吗？”
霍震霄无奈地说道：“你啊……”他顿了顿，想到自己和冯倾城第一次见面时的约定，道：“其实……国外比国内安稳，你要是想留在那里继续学习……也……也挺好的。”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冯倾城。
冯倾城低声嗯了一声。
霍震霄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坚定，把箱子递给了她。
“你去吧，我看着你。”霍震霄轻轻推了她一下。
冯倾城看着他，笑着说道：“再见。”
“再见。”他挥挥手。
冯倾城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放下行李箱，一下扑到了霍震霄怀里，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等我回来。”
霍震霄微微一愣，搂紧她的腰，露出一个笑容：“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