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喵喵丽

1、阿九

　　“一更天”
　　为了阿九，他决心放弃那将传于他的大司寇之职。
　　他站在后园门口的桃树下，微皱着眉头，眼望着不远处气派的宫殿。那是周王为他家建的。他的父亲，是周王的亲宗，握有最高的司法权，司“大司寇”一职。他是家中的嫡长子，这高贵的职位迟早有一天会落在他的身上。他将成为这个时代的显贵，伴在君王的左右成为六位公卿之一。何等的荣耀！而这一切至于现在的他，都如同周王严酷的刑律，让他噤若寒蝉，不敢逾越半步。所谓“礼不下庶人”，他从小知礼知律，进退不错半步，所以，周王在他身上寄予厚望。连他的名字姬礼都是圣上亲封的。父亲是这么说的。王公贵族都说他即司寇一职后，会被周王加封为诸侯。然而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如在梦中，只有华丽服饰下他身体上累累的伤痕才是真实的。父亲也真对他寄予了厚望呢。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周王怎么会那么器重他呢？当初，如果不是父亲大人恰时出现，他现在恐怕也只是周王身边的脔童。一切的诅咒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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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天”
　　时值严冬，突然下雪也不足为奇了。他还站在原地，却感不到丝毫的寒冷。一直以来，他整个的人，从内到外都是这个温度。他习惯了。家族的冷暖，人情的虚伪，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神”。呵，“神”啊……他只想仰天大笑。周王那诡异的□□声一直在他的耳边，不曾散去：“我才不要封你做诸侯。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其实在那个时候，床上周王，和那些贱民，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那个周王更让他恶心。
　　若不是为了她，他的阿九，他是绝不会忍下去的。他大约早已到了黄泉，伴在早已去世的母亲身边。
　　阿九，阿九！你怎么还不来呢？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啊！
　　想着阿九那头乌黑的长发，灵动的双眼和甜美的笑容，即使她穿着麻布的粗衣，干着粗重的活，却都不能掩盖她的美丽。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人居然可以那么快乐的活着。阿九是父亲女官的女仆，是整个家族中最下等的人。但听说他的父亲是上代君主手下的一个史官，新王即位后被定罪抄家，全家的女眷都被贬为奴隶。而阿九是如何来到他的这个家族中的呢？他不知道。只是从见到她那时起，他才开始接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的书房，只是为了能远远地望见那个在院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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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
　　他不急。也许阿九是被什么人或什么事情绊住了吧。父亲手下的女官没有一个不虐待她的。这是他偶然和她说话时才知道的。和最低层的奴隶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如此的大不韪，他们可是冒着死罪的危险。
　　他伸手扶着桃树，上面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细雪。就是在这里，他们头一次站在了一起，之后无数次地站在了这里。这是他唯一的快乐。
　　“你的生活并不幸福。”他曾对阿九说。
　　“像我这种人，快乐就足够了。我不敢奢求那么多。”
　　那时他心潮澎湃，忍不住面对她，双手捧住心口大声说道：“我们走吧！我给你幸福！我会给你幸福！”
　　阿九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泪水在眼眶里转了有转，终于，她转过身来，却伏在了他的脚下，亲吻着他的衣角和鞋子：“我知道您对我好。只有您对我好。有您这句话，阿九……死也瞑目了。”
　　他动不了，全身僵硬得像大厅里的柱子，只能眼望着脚边的人，禁不住阔别了多少年的泪水再次滚落他的面颊。他的阿九，是不能死的啊！他们要幸福快乐地活在一起啊！
　　阿九啊，你怎么还不来呢？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啊。我在等你啊，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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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
　　地面上一片银白色的光芒。天地间都是蒙蒙的一片。远远的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姬礼的心口突然火烧般的热起来。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但是，传来的却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呸！居然反抗起我们来了！才给点甜头就疯了！”
　　“嘿。不过今晚也很痛快嘛。就扔在这里吧。天亮了会有人收拾的。”
　　“哼！老娘可还没尽兴呢！”
　　“快走快走！”
　　那是他父亲手下的女官的声音。他听得出来。她们来干什么？为什么不是他的阿九？他十分小心地向那团地上灰色的东西走过去。猛地，他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下坐倒在积雪中。
　　他的阿九终于来了，却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明白了，阿九在他的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就像……就像他之于周王。那些女官……他的阿九……不。阿九，惟独不是他的。
　　他扑倒在雪地中，再不敢抬眼去看那败絮般的身体和那张不再如花般的笑靥，那张麻木的脸上显露的唯一的表情是：仇恨。被抽断了所有气力般的，他再也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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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天”
　　他是如何被抬回屋子里的，他不知道。父亲大人的藤鞭落在身上也毫无知觉般的。他一直在想：阿九，真的快乐吗？
　　忽然父亲的一句话闪电一样劈进他的耳朵：“只好明天再从街上买个模样端正的来。”
　　原来，阿九是这样来到他的家的……
　　原来，他的父亲也……
　　原来，人会死的那么简单。他之前的脑袋里只记得先帝那浩大又排场的登天仪式。
　　难道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不！他不想死！他会坚强地活着。比起阿九，至少他还幸福地活着。
　　一定要活着，他要当上大司寇，留在皇帝老儿的身边。一定要看到他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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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辰时”
　　“启禀司寇大人，圣上有旨，宣姬礼公子进殿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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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寇：西周中央最高司法官的称谓。大司寇为周天子的“六卿”之一。
　　史：西周的官称之一，位在司寇之下。（阿九的父亲的职务）
　　另：西周为奴隶制社会，实行嫡长子世袭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