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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的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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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集的家乡是个即便在冬月也仍旧阳光灿烂的国度。
今天的温度照例三十好几,富丽堂皇的建筑毫不吝啬地反射着太阳的光热,在空气里交汇拉扯出无数道炙热的丝。披集被拥拥挤挤推到大雄宝殿的玉佛前狼狈得要命,脱下的鞋堪堪收进手腕上的塑料袋里,眼睛来不及抬起。
周围的游客行动太野蛮,撞得身体趔趄了下,披集没恼,好脾气地让开一些,视线乱飘着突然微愣,没想到这般猝不及防地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牵念了好长时间的韩籽。
胸膛立即不受控制地发起紧,他没办法,这始终是控制不住的事。
他急忙合起手掌在心里对尊佛像念了几声忏悔的话,心道自己不该在佛像面前让别的事情占据全部的心思,可眼皮还是只赶得上象征性地搭了瞬。
他拨开人流艰难地朝出口前进,韩籽走得很慢,可她几乎立即被黑压压的游客淹没,披集差点找不到她。
“韩籽!”
距离五米,在两人马上便要失之交臂的前一秒,披集脱口而出了女人的名字。
声音透过熙攘和热烈总算传到了对方耳朵里。
韩籽猛地回头朝声源望过去,熟悉的、明亮的、翻涌着潮水的眼睛正不得要领地冲向她,心思掬不住了,全都溢了出来。
“披集?”
韩籽又惊又喜,往一旁挪了几步好避开汹涌的人群,没想到等不上几秒她就被更加汹涌的拥抱打得措手不及。披集拥住她,紧紧地像是把所有力气都聚集到臂弯一般揽上她,韩籽几乎要感觉到痛,然而男人却在痛觉生出的临界松开了她,他轻轻吐出口气,把人真真切切圈在怀里了才终于放下心,略过韩籽的耳廓撩拨出一盈缱绻。
“你怎么会来?我以为这两天小朋友有比赛。”
“有的,排了明天。但已经是大孩子了,需要自己面对了呀。”
韩籽在他胸膛推了一记,笑容和嗔怪揉在一起。“你也真行,这样都能找到我。”她顺从地把指尖送到男人温热的掌心里,远远有几道视线投过来看向她,韩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指向一处稍空的位置示意大家在那里会合。“等等我,穿鞋。”
“你告诉我的啊,发消息说你在这,今天早上大老板不在。”披集也朝望过来的那几人投去灿烂友好的笑,把纤细的指节攥得更紧了些,继而歪过头轻轻和韩籽的脑袋碰了一下。
“我们又好久没见了,想你。”
上一次拥抱已经是夏季的事情。那次韩籽出差任务不重,每天总有一大个傍晚和整个夜里的时间属于披集。这回想见她可难多了,天天陪着领导应酬,好晚才能想起来给自己回一条消息。
“年底了,太忙了。”女人叹了口气,转过脸用交握着的那只手指向自己的眼睛,“你看,黑眼圈和皱纹,我变老好多。”
披集的手于是也被举到半空中,他无奈地摇摇头,无声地表达:没有的事。
不用多久,四处散落的几个人艰难地聚到了一起。大家都是韩籽的同事,此时挤挤挨挨围住妹妹身边的泰国弟弟。
韩籽抱住肘,故作镇定地介绍披集:“这位是我们的泰国导游。”
男人于是温顺地和韩籽每一位同事打过招呼,还真对大皇宫和玉佛做了几句介绍,用的中文。
“韩籽,你男朋友中文这么好你会不会裹足不前啊?”
“当然会啊,他中文进步太快,害得我平时都想不起来和他说泰语,浪费了。”
披集讪笑,心道从前也不知道是谁还说和自己在一起就是为了练口语。他那时候还信以为真,一边庆幸又一边黯然神伤,以为韩籽其实不想要他。
可是就算她不想要他也还是想纠缠到底。
谁让他的女孩让自己那么那么喜欢。
披集掰着手指头悄悄算了算他和韩籽的相识,转眼四年了。
但也才区区数个春秋而已。他的贪恋要更多。
披集从出口旁边的商贩那里买来几瓶冰镇的橙汁,泰国人集市摊上最爱买的那种橙,一瓶一瓶分发给韩籽的同事们。有人拿到了披集手里最后一瓶橙汁,不禁热心开口提醒了他一句:“你家小韩的份呢?”
男人摇摇头,眯起眼弯了弯嘴角:“她不爱喝。”原来袋子里剩下的矿泉水是留给去厕所的小韩的。
小韩湿着一双手从厕所里走出来,感激地接过披集递来的水,一愣,“常温的?”披集便按着她的脖颈点头:“最近椰子水也不许喝哦,常温的也不行。”
韩籽不解,捧着瓶子皱住眉头想了会儿,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哦。”她无奈地叹口气,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温吞的白开。
披集连这也要操心。
韩籽本人从不在意,这人仗着自己例假从不会有反应总是冷饮冰激凌,周围不少泰国姑娘也不在特殊时期喝不喝冰这种事上费心,披集原本都不清楚女生还需要注意这些。
谁让韩籽上次来泰国出差的时候在线翻了车。
她从出差第一天落地开始就见着血,胡乱买了些棉条便把这事抛之脑后。她忘得特别彻底,傍晚回酒店前从7-11冰柜最深处拿了瓶明治牛奶,冰透了不说,还非要一口气吨吨吨下去。
这下可好,人生二十多年第一次痛经来了。
披集安排完工作去到韩籽住的酒店,门铃和房门交替作响了半天都没有动静。披集紧张得要命,心道别是人出了什么事情,几乎都要准备找人报警,门上却突然发出一声被动物爪子挠刮似的声响。
男人顿时屏息凝神。
微弱的声音很快消失了,隔着房门里头一片沉甸甸的寂静,但心里的慌总算了平复了不少,至少人还在房间里,没弄丢。
披集更凑近了些,又唤了几声姓名,几秒定格后,门终于开了。
就看到女人脸色煞白地蹲在地上仰起头,两只手按着小腹恨不得能埋进身体里。
“披集,我再也不要喝牛奶了……”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可怜韩籽虚弱地咬牙切齿。
男人拥住她:牛奶无辜,冰的戒了就行。
那晚,韩籽是他的一只猫咪,蜷成很小很小的一团,窝在他的臂弯,软绵绵地哼哼唧唧。
泰国导游尽职尽责地解说完了整场大皇宫之行,偶尔被几个晦涩的中文词窘迫得冒出几粒汗都被韩籽伸来的指尖一颗颗揩了去。
嘴上少有遮拦的同事埋怨两人太腻歪不爱护动物,韩籽就耸耸肩:“平时在国内我也被秀得够呛,不也没地说理?”
这是真真的大实话。
韩籽平时很忙,和办公室的所有前辈一样把日子过成永动旋转的陀螺,她本就性子认真,从小到大偷不得懒,现在又被一群干劲十足的同事鼓舞着,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贫瘠得可怜。
而披集比她更忙,从战斗的第一线离开料理张罗起了国青队,不仅是精力,披集的爱都要被掰成细细碎碎的无数块,分给队伍里每一个肩负着国家和花滑未来的小朋友,人都没法属于他自己。
没有拥抱,没有温度,崩溃流泪的时刻对方甚至无从知晓,吃力、疲惫的孤军奋战。
偏偏有人还总喜欢在异国恋受害者面前歌咏女友可爱、丈夫体贴、心心相印、新婚生活甜蜜……
“好吧,看在我们小韩几百年才能见着男朋友一次,原谅你原谅你!”
韩籽抿着唇笑笑,想回一句什么,旋即手腕被男朋友用指甲尖尖轻刮了下,她偏头看向他,明白了,唇角用了力把翘起的弧度抹平了。
“好啦,你快走吧,我们要去下一个景点了。”
披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摸出手机又戳了戳韩籽,和不是太开心但努力不表现出来的女朋友合了照。
“丑死了,这张不许发。”女人瞥了眼,伸手挡了下屏幕转身就要走了。
“要替我跟Ready说加油哦。”
小孩的比赛得准备的,教练哪能真不在。
“怎么只和Ready说?”
“那Kit和Jan也加上。”
披集没回话。韩籽抬眼看看他,这人脸上舍不得的表情真让她受不了,她只好凑到对方耳边改用他的语言说:“如果今天结束得早,我到训练场去找你们。”
“和我一起住冰场吗?”
“大不了和Alice姐挤一挤咯。”
披集噗嗤一声笑起来。女队教练Alice心宽体胖,肚能撑船,韩籽之前和她睡过,可把她挤得够呛。
“那说好了。”男人触了腰,怕痒的韩籽狠狠发了抖。
披集不给机会让人反击,抢先一步把人揽进怀里,贴着脖颈皮肤的脸颊一下烫成小火炉,他松开韩籽,挥起手和现场吃瓜的同事们也道别,“再见啦。”尾音拖长又上翘,颇具泰国人的风味。
再见呀。
韩籽退回同事们的那边,和披集隔着并不真实存在的一条河在河对岸朝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