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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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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定睛确认了公示板后,许博远十分悲哀地并发现不是他眼花,他的航班真的延误了。
总觉得是自己乌鸦嘴,都怪他对安检的工作人员说什么飞机时间还很充裕,这下好了,真的充裕了,想多充裕就多充裕。
兴许自己没说这句话现在就飞了呢?
许博远叹了口气,也自知这种幼稚的玩笑只是毫无意义的自娱自乐罢了。延误这种事,没遇上过几次还真不敢说自己常坐飞机。
原本下午五点四十点的飞机,现在保守估计也至少也要等到六点半之后才有可能飞。许博远本是打算直接靠飞机餐把晚饭糊弄过去的,可现在忽然多出近一个小时,看来他是不得不在机场解决晚饭了。
青年又叹气,心想怎么出个差会这么难呢?
机场候机楼里的餐厅不少,种类也多,只可惜不是每家店都有口味保证,却几乎是每家店都有高得离谱的标价保证。
许博远最近手头不富裕,便只挑了一家做冷面的走了进去。一份冷面三十块,他有一句咩喵咪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无论他讲还是不讲,饭总是要吃的。
冷面没有人排队,许博远买好单后便直接在窗口拿到了自己的食物。他选了个靠近门口的双人位坐下,筷尖挑开花生碎和凝在一起的面条,上下抖动手腕把面和调料拌开调匀。
肚子早在花生酱醇厚的香味开始往四周散开的同时就咕咕叫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裹着花生味和米醋味的面条,富有弹性的口感混着凉凉的温度在口腔里化开,不知道是自己真的饿了,还是这冷面确实味道不错。
许博远满意地抬嘴一乐,往嘴里又塞了口吃食的同时无意间抬眼往外瞥了眼——
你说巧不巧?刚才身体不适的那名安检员,在自己看过去的同时也直直地盯着自己。届时,那人顿住了脚步,而许博远见是他,也就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你好,又见面了。……我叫叶修。”那人举步走过来,对着许博远点了点头。他周身萦绕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氛围,眼睛里很有神,看样子身体状况已经有所好转。此时他的脸上已不见方才的狼狈与涕泪,看起来倒是透着一种清宁。
“你就吃这个?”他惊叹道。
然而不等许博远回答,叶修却已经转身去了收银柜台。他毫不犹豫地对着收银员报出了一个名字,点的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冷面。——连浇头都是一样的。
巧合?
许博远望着叶修,不由得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等到叶修端着盘子在自己面前坐下,他才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直接不请自来要一起共进晚餐了?自己什么时候同意了?这人就这么自信都没考虑过会被拒绝的吗?
不过话说这个机场员工真壕,放着员工餐厅不吃要来买三十块一份的冷面。
叶修执起筷子,却没有急着处理自己的食物。他的眼睛在看许博远,表情稍微有些犹豫,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许博远冲他笑笑,虽然自己都觉得这一笑真是尴尬到了极点。而后他低下头装作努力吃面的样子,实际上却是等着叶修开起话头把想说的说出来。
几秒间,空气仿佛在半空凝结成了一块,无色无形,却实实在在压抑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然而叶修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起手也用筷尖拨开花生碎,后续却不是去接搅拌的动作。他挑起一点点貌似什么味道都没沾着的面团块儿,用齿尖咬下一口,却在极短的时间里立即不适地皱住眉头,他圈起拳头挡在自己的嘴角,竟又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又不舒服了?”对方这般剧烈的咳嗽他刚刚才见过。许博远并不清楚叶修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却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人有些异于常人。
叶修立起手掌像是在叫许博远不用担心,他这仿佛是对自己的状况有一定的把握。果然,稍微平复了半分钟,他仰头喝下手边的矿泉水,不适症状终于得到了缓解。
“这冷面的醋,太呛。”叶修一清嗓子,声音还带着颤。
“不会吧?”许博远看了看叶修面前和自己这份无异的料理,他适才还在心里夸赞了这冷面师傅的手艺,没可能有轮到叶修了用料就突然变差的道理。
“呃,不介意的话,我尝尝看?”
许博远一心好奇料理的口味,有些忐忑地对这位堪堪第二次见面的先生提出了这个有些冒犯的请求。
然而叶修抬眼,淡淡地扫视着对面的人,犹豫了片刻,点了头,而后缓慢地将自己的餐盘往对面推了一点。
尽管他的睫毛还沾染着湿濡,理应是弱势的、需要照顾的形象,但许博远看着他,却觉得自己被他这样一扫,心下莫名生出了些寒意。——是类似于小兽一步步跨入猎人拟设好的陷阱的,出于本能的危机感。
他没有细想,伸出筷子夹起一小簇浸饱了蘸料的面条。舌尖感触到食物的进入,可扩散开来的,分明只是普通食用醋该有的风味。
青年尝到这里,神情复杂地抬眼去看叶修。而后者却在这时突兀地笑了:“尝不出不对,是吗?”他好像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似的。
而他笑,更多却是来渲染这份无力和苦涩。
“叶先生是不是……对气味和味道特别敏感的体质?或者说是……容易对刺激性的东西过敏?”许博远料想这人是故意要让自己尝他的这一口冷面。而这个行为背后的目的,大概便是想要向自己解释这样一个事实。
叶修放下筷子,那盘冷面似乎不打算再吃。他的眸仍旧望着青年,眼神却有一种先前从未有过的试探与小心翼翼。
“也许你不会相信。”他慢慢遣词造句,状若在朝许博远揭示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这就是我在搜身途中那种突然不适的前兆。就像你说的,我会突然对某些东西反应特别强烈,然后整个身体都会变得奇怪。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很久,而我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因何而起。”
许博远皱紧眉,也踟蹰了。
他不禁在脑海中勾勒了一副大胆的图像,而这图像从朦胧模糊慢慢越见清晰,最终成像的面貌,却是眼前这个试图表现得洒脱却终逃不过如履薄冰的男人的眉眼。
“叶先生。”许博远抿了抿唇,仍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当他不小心捕捉到叶修眼里一闪而过的,宛如终于邂逅救命稻草般的那一抹急切后,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觉得,反倒是你会不信我。”他缓慢地道,清晰而饱满地吐出每一个音节,“我猜想——你可能是一个‘哨兵’。”
叶修眨眨眼睛:“……啥玩意儿?”他没想到对方吊足胃口、卖足关子,最终给出的竟是这么一句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这难道不是一个军事用语吗?!
见对方如此反应,许博远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呃,‘哨兵’这个说法是我根据英文直译的。简单说,这是我以前在某本科学杂志上读到过的一篇论文所提出的概念。”
许博远说,所谓“哨兵”,即是远古部落里由于基因优势而被委以保卫部落、侦查敌情重任的特殊战士。他们拥有远优于常人的五感,因此能轻易做到诸如“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嗅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一类反常规的事情。
而发生在叶修身上让其痛苦不堪的“怪症”,如果套用那篇学术论文里的概念,应该可以被称为“信息过载”。畏光、刺耳、味觉与嗅觉的失常……这些症状都是因为身体对外界信息接收过量从而导致大脑超负荷无法承载。
然而虽说叶修的情况在这篇学术论文里都能够一一找到解释,但问题就是,论文发表没多久,文章撰写者便公开申明自己论文造假了。
此消息一出,对于“哨兵”的研究便到此戛然而止,对论文的翻译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经宣告禁止。许博远自诩并非一名严谨的科学家,便并不在意这论文权威与否、可信与否,闲时把它权当成一则英文书写的科幻故事给读了个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情况和这篇被定性为造假的论文非常吻合,你觉得我就是里面记录的名叫‘哨兵’的特殊基因携带者?”
“嗯,如果总结来说的话是这样没错。”
许博远觉得叶修的脑子同他发达的五官一样,敏捷得让人羡慕。他很快找到了自己一席话里的中心,修长好看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以示为他话语的结束。
“所以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他想了想,很快又问。
“信啊。倒是叶先生你,也信我说的‘哨兵’?”
两人相互睨着,两句问话下同样一个“相信”的回答在这时早已昭然若揭。
许博远说那篇论文应该还有一份电子稿被保存在了他的电脑里,还说如果叶修需要倒是可以发给他一份。因为论文里有详细记录到应对“哨兵”各种突发情况时的处理办法及其效果。
叶修颔首应了,然而却又道:“我还是加一下你的□□行吗?我觉得如果遇到问题,直接问你应该要比啃那么一大篇洋文会及时得多。”
许博远自然答应下来,提到可以把手机号码一并交换一下以备不时之需时,他还被面前这人没有手机的事实惊了个呆。
看来哨兵果然都不是寻常人,他暗想,各种意义上都。
时间不早,几乎用光了用餐休息时间的叶修看了眼时钟便起身准备先行一步。许博远却急急地叫住他,对上叶修回过头来的眼眸时,嘴上打了个嗝楞。
“叶秋、啊不好意思,叶修先生为什么要特意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他现在能够想通了——这人故意不加询问就点下和自己一样的料理,故意吃下一口会引出不适的食物,故意让自己尝那盘吃不出异常的冷面——的原因。
叶修的确设了个局,他一步步引自己来追问、探寻,但目的却只是为了告诉自己,那些他日常所经历的令人瞠目的体验。
叶修闻言顿了一顿,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瞬。然后他把整个身体都转回来正对着许博远,毫无回避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觉得,是你的话,大概就能够理解我的处境了。”他含着笑,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