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心隙之蠡 ...
-
说实话，我现在对韩王这个人深恶痛绝，所谓“谢恩”也是尽量敷衍，能不开口就绝不开口，只听白亦非和他扯淡。大约过了很久，两人谈起了一些政务上的事情，比如这次秦国没有拿到太多的好处，军队在韩国边境依然蠢蠢欲动，不过在提了几句之后，韩王就已经挥挥手，意思是让我退下了。
我早就厌倦了听他的废话，自然是乖乖退下了。
白亦非一直紧紧地盯着我，直到我快要离开宫殿，他的视线才从我身上移开。
我刚出宫殿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我转过身，眼前的人正是红莲，她好像也长大了一点，却还是逃不脱天真的模样。
红莲看着我，眼中已经有泪花闪烁，轻声道：“双柏，你没事……”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红莲已经带着哭腔拉过我的手，道：“我听别人说你跟着血衣侯进宫见我父王才特意来的……你瘦了好多……还有，你脖子上的是那天留下来的伤口吗？要不要我叫人给你看看？”
我微微一愣，努力笑着安慰她，道：“我没事，又不是真的被砍断了脖子……”
“你还说这个！呸呸呸！”红莲气鼓鼓地盯着我，随后转过头低声道：“那天我求了父王很久，可是他都没有答应放过你，最后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了……”
她是真的在担心我。
我心里一时间被感动的情绪填满，正要说什么，红莲道：“无论是你的事还是哥哥的事，父王都是这样……我连见你们一面都不行……”
我忽然想起白亦非之前说的话，问道：“非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父王免去了哥哥的司寇职位，将他囚禁在寝殿，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探视……”红莲说话时面露沮丧，显然格外思念韩非。
“大将军到！”
我微微一愣，不由瞪大了眼睛。我看到姬无夜逐渐靠近，本能地攥紧拳头。
这可是改变我人生的混球之一啊！
倘若他直接从我身边走过去也就算了，偏偏他停在我面前，用类似嘲弄的语气道：“这不是白将军的爱女吗？”
他每一个字眼都咬的格外清晰，像是想要羞辱我一样。
事实上他确实刺激到了我，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现在确实和白亦非在一条船上，而且我亏欠了白亦非很多。
我咬紧了牙，很久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
“双柏见过姬大将军。”
“哼。”
姬无夜冷哼一声，径自走进大殿，此时万籁俱寂，只有来不及通报的内官慌慌张张地喊道：“大将军到——”
“我讨厌他。”在我身后被挡住的红莲忽然开口道，她冷冷地看着姬无夜的背影，道：“他是哥哥的敌人，我讨厌他。”
我微微侧过脸看向她，正有些讶异，忽然意识到姬无夜看向了我们，赶紧拉过红莲的手腕走向别的地方。
“对了……现在非公子那里，不可以探望吗？”
“嗯。”红莲点点头。“不过我会偷偷去看哥哥，我现在也有师父，可以教我武功啦。”
我想到她口中的师父应该是卫庄，点点头道：“那样也好，你也可以保护自己……其实我想去看望一下非公子。”
“看望哥哥？”红莲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就了然地点点头，牵过我的手道：“和我来。”
红莲带着我在楼宇之间穿梭，有一座宫殿四周都是巡逻的士兵，想必就是韩非的住处了。红莲冲着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在一队士兵巡逻过后立刻跑了过去，利落地翻上墙，还冲着我招招手。我急忙学着她的样子翻过墙，平稳落地。
红莲熟稔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手托腮，道：“哥哥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编书，嗯，去看看应该没事的，正好让哥哥休息一下……”
也不知道她一个公主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翻墙居然也这么熟练。
我忍不住轻叹一声，道：“那我们走吧。”
红莲推开门的时候韩非正在凝神思考着什么，忽然被打断，手中的笔一下落在了竹简上，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好妹妹，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吓人啊？”
“什么嘛，我来探望哥哥你，你居然还怪我？”红莲不满地说道。
“我削竹片可是很累的好不好？”韩非抬起头，忽然看到红莲身后的我，随后伸手整了整衣襟，道：“兰姑娘也来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道：“不用叫我兰姑娘了，盖兰已经死了。”
韩非对上我的视线，轻笑一声，道：“好吧，白姑娘。”
红莲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兰姑娘？那是谁？”
“是我。我原本的名字叫作盖兰，只是可惜这个名字以后再也不会用了。”我坐在韩非对面，道：“好久不见，公子。”
韩非将竹简卷起来，也看向我，道：“好久不见。之前我听宫人提过白姑娘受了伤，看来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也要多谢白姑娘，如果没有你……”他的目光扫向窗外的落花，低声道：“流沙也会遭受很大的打击。”
一手建立的力量就这样化作一盘散沙，想必他也很不甘心吧。
我垂下眼睑，道：“公子客气了。我……其实有事情问公子。”
“红莲，去煮一壶茶吧。”韩非道。
红莲嘀咕道：“又支开我说悄悄话……”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拿起案几上的茶壶，转过身走出房间。
等到红莲的声音消失，韩非这才开口问道：“白姑娘想问的事情，是不是逆鳞？”
虽然是问句，韩非却已经露出了确定的表情，我也不得不佩服他洞悉人心的本领。
“……是。”
韩非笑了笑，道：“白姑娘是不是很佩服我能够这么快明白你的心思？其实很简单，除了这个，还有卫庄兄和紫女姑娘之外，我和白姑娘也不会有其他共同话题了吧。”
我抬眼看着他，道：“非公子的心性真是异于常人。”
“多谢夸奖，白姑娘也是如此。”韩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作为一个女孩子，白姑娘已经很坚强了。”
“……寒暄就不必了，还请公子告诉我，逆鳞、还有赤霄，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韩非收起笑容，道：“白姑娘，你相信人心之间有一条分割黑白明暗的线吗？”
我望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我们常常会在做一个决定前深思熟虑，在多个选择面前摇摆不定，又或者我们在做过决定之后感到追悔莫及，这个时候，这条线就会显现，而它不仅仅只是单纯分割黑白的界线，它还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缝隙。”韩非的声音波澜不惊：“人心的这一条缝隙，其间隐藏着我们最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它像是一条虫子，在人心的缝隙中穿梭，有的时候令人懊恼，有的时候领人愤怒，甚至是痛苦和憎恶，无论是被自己还是被他人触及，这都不会是快乐的经历。我称之为‘逆鳞’。”
我微微一愣，道：“心魔？”
“可以这么说。”
“我并非一开始就拥有赤霄。”
“我也并非一开始就拥有逆鳞。”韩非道：“无论是赤霄还是逆鳞，都是在知晓你的内心之后做出了反射，他们‘乘虚而入’。有这样的‘保护’，恐怕说不出是好是坏，但我们可以与他们进行博弈，让自己不被黑暗所侵蚀，将他们化作自己的力量。”
我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道：“你也会……你会害怕吗？”
“没有人不会害怕。”
“我以为你不会害怕。”
韩非移开视线，道：“白姑娘，倘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你会尝试着去改变这一切吗？”
我微微一愣，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没有见过汪洋，以为江河最为壮美，而有些人通过一片落叶，却能看到整个秋天。”①韩非垂下眼睑，道：“白姑娘心中难道没有一点预感吗？”
“……我曾经没有过，但现在，我似乎也能预料到什么了。”我轻声道：“你不尝试着去改变吗？或许可以……”
“每个时代的变革者总会受到不遗余力的打击，因为他们带来的可能是巨大的破坏，甚至是毁灭。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正在验证这一切，但是啊……”韩非露出一个苦笑，道：“白姑娘，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要比很多人懦弱许多。我还有牵挂。”
“你……？非公子，你该不会是在自谦吧。”
韩非笑了一声，道：“当然没有。至少我没有白姑娘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外，红莲正在那里盯着茶炉煮茶。
“所以你对王位没有兴趣？”我看向他。
“有。但是我注定得不到它。我不会是一个好的王。”
我紧紧地盯着他，道：“所以，你需要一个符合你的理念的王，这个王……是赵政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韩非轻笑一声，道：“身为人的眼界终究是有限的，我们最多可窥视的最多不过百年，所以我们不能保证自己做出完全正确的选择，这个时候也只好随心而变了。”
我沉默不语。
“比起这些，我们不如聊一些轻松一点的话题？”韩非耸耸肩。
红莲走进来，为我们到了三杯茶，随后坐在一边，出声问道：“你们聊什么啊？是要聊师父的事情吗？”
“师父？”我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红莲的师父是……？”
韩非露出一个笑容，道：“是我和白姑娘为数不多的交集之一。”
作者有话说第59章 心隙之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