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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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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跑了几步,就看着他从栏杆那头栽下来了……坠地以后满脸是血……”
“没了?”沈逸之停下笔,案情簿上只记了一行字。
“没了。”
苏小幺抽抽搭搭把自己瞧见的景象描述了一遍。她只看到这人从二楼摔下来的一幕,前因却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死的这侠士不是一人来的,方才坐在二楼一起喝酒的几个都是他的同伴,这几人和死者多年交情了,却都没她哭得惨,一时面面相觑,颇有两分尴尬。
没过一会儿,顺天府的衙役到了,南城兵马指挥司的人也到了。这案子是人命官司,还牵扯到了江湖人士,就不在沈逸之的职权范围内了,他也不妄加干涉。民风衙门的职责仅在于安抚百姓,让凑热闹的人尽快散去。
顺天府的衙役将酒楼掌柜和几个江湖人士拘走,又拿棺材抬着那尸体回去了,聚在此处看热闹的人散了个干净。
唯独苏小幺还在掉眼泪,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似的,趴在桌子上不挪窝。这么个姿势更显得她肩颈纤细,周遭萦绕着一股灰败之气。
沈逸之站在原地看她半晌,摇摇头走了,衙役们跟出几步之后却见他家大人不知为何又掉头回来,搬了一条长凳坐在那小公子旁边了。
“大人这是?”衙役忙问。
沈逸之义正言辞答:“弟兄们晌午没吃饭,也该饿了,吃过饭再回衙门。”
瞧瞧多体贴属下的大人啊,衙役们都乐呵呵地坐下了。
苏小幺还在桌子上趴着,听到他们说话只动了动眼珠子,很快又恹恹地垂下了眼睛。
她哭得脸花了,头发也乱了,脑袋顶上翘起好几撮毛茸茸的碎发。这个年纪的少年大多不会这么哭,若有心的人多看几眼,就能看破她这女子身份了。
沈逸之四下瞧了瞧,见她那顶瓜皮小帽掉在地上,他弯身捡起来,拍干净上头的灰土,重新罩她脑袋上了。
苏小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大人,顺天府破完了案,我能去把尸体要回来么?他家人也不知道是何方人士,我总得好好埋了他。”
还是个知恩图报的。沈逸之听得暗暗点头,觉得这姑娘也没他昨天想得那么差。
不过把尸体要回来应该是不能的,沈逸之心中暗忖:毒杀案是大案,仵作验尸时指不定要开膛,查完后直接火焚,非亲眷无权索要尸身。
“那人于你有什么恩?当真那么重要?”沈逸之问她。
苏小幺肿着眼睛瞧他一眼,抽抽搭搭答:“你不懂的,我这五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找着他,把他带到我家人面前……”
沈逸之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苏小幺却又埋头趴在了桌上,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那恩人既于你有大恩,为何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苏小幺低声喃喃:“这还是我头回见他,几年前他救下我和我娘,然后就飞身上马去追坏人去了,我只来得及瞧见他的侧脸。这好几年过去,连侧脸什么样都忘了。”
沈逸之越听越古怪,把她这句话回味一遍,抓住了关节。“你既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又怎么知道今日被毒杀的这人就是你那救命恩人?”
苏小幺趴在桌上蔫蔫地答:“因为瞎老道算着了,说恩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那时四下一瞧,就看见他了。他跟五年前一样穿着件黑衣裳,个子挺高身材瘦削,脚蹬一双黑色皂靴,腰上佩着一把三尺长的窄刃刀,刀鞘上头缀着一根红绳,就是他没错了!”
沈逸之抿着唇思量半晌,挥挥手叫身后一个衙役上前来,解下他腰间佩的刀放在苏小幺面前,问她:“你瞧瞧他像不像?这刀像不像?”
被他指出来的这衙役瘦高个儿,黑皂靴,腰间佩刀,除了刀鞘上没系着红绳,跟她形容的没什么分别。苏小幺哭声一顿,肿着眼睛仔细瞅了瞅,“……有点像。”
沈逸之又拉过来一个衙役,再问:“那他呢?”
苏小幺瞧瞧这衙役,又转过脸看着沈逸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慢慢地红了耳根,“好像也挺像的……”
一众衙役都笑了,揶揄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我们不都是小公子的恩人了?”
“咳,幺儿啊。”瞎老道忽然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照着那死人的生卒年仔细掐算了一番,发现先头不小心算错了。你命中富贵,得你牵挂的人必是有大造化的,可这人却一生庸碌;再说方才顺天府的衙役还从他身上搜出了名契,是打南面来的,关键是这人他是头回来京城。”
凡大兴子民,其名契十年一换,别的地方管得尚不算严,京城却会将出入城的每个外地人都记录在案,名契上头会写明这人何年何月来过京城,上头没写,那便说明这人十年内从没入过京。
瞎老道笑得直捋胡子:“死的那人不是你恩人呀,是老朽不小心算错了。”
瞎老道是天生眼盲,年轻时得了高人指点,那会儿算命挺灵的,算十回能中七回。可惜年纪大了以后脑子浑,时灵时不灵的,偏巧这回又算岔了。
苏小幺眼中带煞地瞪着他,街上出了命案,来瞧热闹的人围了半条街,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丑,这会儿瞎老道却跟她说认错人了?
瞎老道尴尬地描补道:“死的这个虽然不是,可老朽算命也不是一点都不准的,方才那人一定出现在此处了,指不定就混在人堆里瞧热闹呢!”
听他这么说,苏小幺才提起两分精神来,恩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只要他在这京城一天,她总能找得见的。
一群衙役晌午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沈逸之跟小二要了两桌热菜干粮,瞧见苏小幺坐在边上想事情,他出声问:“可要过来一起吃点?”
话音刚落,沈逸之便觉不妥,寻思着这一桌都是莽汉,要不要给她单叫一桌?还没等他开口,便见苏小幺乐颠颠地坐在了他左侧的空位上,兴许是承了他的情,她看了看墙上贴着的招牌菜菜目,又叫小二每桌添了两道热菜。
同桌坐着的刘师爷昨天也见过苏小幺,见状目露思索,心说她能看得懂招牌上的菜名,必然是识字的。刘师爷微微笑着问:“小公子可有正经营生?”
苏小幺怔了下:“没。”
“那正好。”刘师爷转头拍了拍沈逸之的胳膊,“大人听我一言,我瞧这小公子胆色过人,嘴皮子俏,又爱各处跑动,衙役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我这老胳膊腿儿又不能天天跟着您跑腿,正好您身边缺个伺候笔墨的,不如让他进咱们衙门做事,也方便他找恩人。”
苏小幺眼巴巴地看着他,沈逸之筷尖一顿,沉声道:“不可。”
民风衙门不是什么清闲去处,连他这个大人都不能悠哉悠哉地坐在衙门里,得满京城走动,风吹日晒雨淋都得捱着,像这盛夏能晒脱一层皮,她一个女子受不了这苦。再说混在一群糙汉子里面,于她名声也不好。
苏小幺眉眼一耷,垂着眼睛默默扒米饭了,小模样怪可怜的。
沈逸之心中十分不解,明明她个子不高声音不粗,假喉结也没贴一个,不论是哭是笑都很明显是个姑娘。可怎么除了他,好像谁都瞧不出来似的,穿着件直裰戴着个帽子,别人就认不出来这是个姑娘了?
只是这个疑问不能跟旁人说道,只能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