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多多见谅》宣蓝田

12、千面

　　冯嬷嬷说假侯爷进的是春字间，一行人便匆匆赶了过去。到了门前，却见春字间房门紧闭，里头的娇|吟声与低喘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低亵之言。

　　好嘛，人还在里头办事呢。

　　贾御正要踢门闯进去，还没抬脚就被沈逸之扯了回来，他低声指挥一群衙役分出一半去了后楼守着，剩下的一半都堵在雅间门口。

　　衙役们面面相觑，等着他家大人发号施令。

　　等啊等，等了两刻钟，房内的声儿也没停。一会儿是女声：“侯爷您……您、您、您饶了奴吧。”一会儿是男声嗓音粗噶地笑道：“这就受不得了？嗯？”

　　“混账！禽兽！畜牲！”外头坐着的真侯爷连二郎腿都翘不住了，额角青筋跳得欢快，压低了声音怒道：“为什么咱们要站在门外等着！”

　　沈逸之正襟危坐，淡声答：“非礼勿视。”

　　何止非礼勿视，要不是得时刻注意着房里的动静，沈逸之连想运气于耳，连听觉都屏蔽了。

　　虽说采花大盗就在里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人手都布置好了，将这个雅间围得水泄不通，里头的人纵是插翅也难逃。可他们一群人要这个时候闯进去，里头的男女赤身裸|体，场面未免太难看了些。

　　小侯爷一张脸彻底黑了，咬牙切齿道：“他二人要是做一宿，咱们还坐这儿等一宿不成！”

　　衙役们都避过脸忍笑，小六笑着接了口：“小侯爷放心，撑死了再有一刻钟就该完事了。”

　　说的都是荤话，苏小幺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意思，她坐在沈大人旁边捂着嘴扑哧扑哧笑。

　　小侯爷听到她这清脆的笑声，扭过头仔细打量她一会儿，微微怔住了。他扯了扯唇，杵了沈逸之一胳膊肘，怪腔怪调地调侃道：“哟，我说沈大人年纪轻轻，怎么也不叫你爹给你寻个好地方塞进去，居然能耐得住性子在那破落衙门耗了好几年，原来是有美人作陪。”

　　“小侯爷莫要胡言。”沈逸之眼皮一跳，心说小幺这女扮男装太不仔细，贾御这脂粉堆里长大的色胚果然一眼瞧了出来。他还当苏小幺听到这样的轻薄之言会不高兴，方扭头就看到苏小幺笑得眼睛弯弯。

　　被夸了句“美人”的苏小幺没有丁点不高兴，还挺乐呵。她平时出门总是一副男装打扮，没人这么夸她；在家里时面对的都是父兄和家仆，更没人这么夸她了。

　　苏小幺顿时就觉得：哎这人挺有眼光的。她涂黄了脸、粘着假眉毛假胡子，人家丝毫没被假相所迷惑，还夸她好看呢。

　　又等了一刻钟，屋子里头的动静总算消停了。沈逸之施施然站起身，屈指敲了敲房门，慢条斯理说：“官差查案，里头的人穿上衣裳。”

　　贾御在一旁冷眼瞧着，不由嗤之以鼻——原来坐外头苦等半个时辰，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连抓坏人都要等人家办完事，这迂腐的君子行径，也不知他平时是怎么管住城南衙门的。

　　在场的衙役都拔了刀蓄势待发，屋里的丝竹声也停了，场面一下子严肃了许多，颇有种剑弩拔张的味道。苏小幺正寻思着自己手上没刀，是不是该往旁边靠靠。她正这么想着，沈大人便伸回一只手来，抓着她的衣袖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边上贾御眼睛尖，瞧了个正着，啧啧咂了两下嘴。

　　屋子里头半晌没声，那采花大盗还挺镇定，学着小侯爷常用的语气来了一句：“放肆，谁敢查小爷？”

　　“滚犊子，你还扮上瘾了！”这头的贾御心头火窜了三丈高，一脚踹开门就进去了，里头两位弹琴的婢女叫成一团，床上的两人也慌了。虽门内有一扇屏风挡着，可屏风太过轻透，挡不住里头风光，沈逸之转身将苏小幺推出了门外。

　　苏小幺只好在外边干等着，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衙役人多，又有沈大人压阵，轻轻松松便把人拿下了。

　　过了半晌，门重新开了，这是让她进去的意思。苏小幺探头往里边一瞧，那采花大盗已经穿好衣裳了，被衙役按倒在地上。而叫芸娘的那花娘缩在床上捂着脸嘤嘤哭着，贾御粗声粗气地骂：“哭什么！亏小爷平时给你砸了那么多银子，连我都认不出来！”

　　苏小幺差点又笑出了声，转头去瞧地上采花大盗的模样。被制住的采花大盗跟贾御当真长得一模一样，因为衣裳富贵，比起这会儿形容狼狈的贾御来还要英俊几分。

　　“偷衣裳是吧？会易容是吧？玩得挺溜啊！”贾御接连踹了他三脚，上前揭了他的面具，面具底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来。

　　“呸，长这德行还想做采花大盗！”又被贾御啐了一口唾沫。

　　沈逸之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没找着能坐的地方，索性站着问他：“报上名号来。”

　　采花大盗抹了一把脸，苦笑道：“千面郎君，韦千帆。”

　　名字一出口，屋里的人就都知道这是谁了。只因这千面郎君韦千帆，六扇门已经通缉他两年了，榜还在城里头贴着呢。

　　说起千面郎君，此人在江湖上的名头十分响亮，可真算起来，照样是个小人物，因为他背后无门无派，孑然一身。千面郎君在江湖上闯出来的名声，只是因为他这一手易容术使得出神入化，他见过的人便能过目不忘，学谁像谁，只要给钱，什么人他都能模仿得来。

　　因为容貌多变，六扇门用了两年也没抓着人，可瞧这回落他们手里了。小六嘿嘿一笑：“六扇门通缉的赏金多少来着？五千两是吧？”

　　沈逸之扯了扯唇，“抓回去，明日再审。”

　　冯嬷嬷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了楼，一行人走出莺花巷时已经是戌时正了，衙役们押着韦千帆回衙门去了。

　　小侯爷披风一裹，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他坐上马车不怎么诚心地道了句谢：“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这衙门办事不利，这才将我牵连了进去。今日天儿晚了，改日小爷请你和你姑娘吃酒。”

　　这讨人嫌的道谢方式沈逸之也不介意，待贾御的四骑马车走远，他转身跟着苏小幺往来路走。

　　夜空之中月华璀璨，凉爽的夜风拂面，更添了两分惬意，比翠烟楼里的熏香要好闻多了。苏小幺望着月亮微微走神，连夜市上琳琅满目的小吃都勾不回她的心神。

　　沈逸之偏过头瞧着她的侧脸，低声问：“想什么呢？”

　　苏小幺咧嘴笑了笑：“觉得做衙役也挺有意思的。以前老在话本子看到什么采花大盗，什么千面郎君、易容术的，一直都以为是假的。居然江湖上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不是还有什么武林盟主邪|教教主的？”

　　沈逸之眸光微温，徐徐开口：“话本子也并非生编乱造，你常听到的那些确有其人。只说京城，有名契的江湖人便四万有余，每年寻衅滋事的不少，六扇门就是做这个的。”

　　苏小幺眼睛里亮晶晶的，沈逸之怕她好奇心太重惹出是非，又叮嘱了一句：“江湖中的事不归衙门管，江湖人跟咱们守的也不是一套规矩，你见到了就远远躲着走，别上前凑什么热闹。”

　　“知道啦。”苏小幺乖乖应了声，又问：“大人，那小侯爷又是什么人？”

　　“他是建安侯家中次子，等老侯爷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爵位就会落在他头上。”

　　原本解释这么一句也就够了，沈逸之勾了勾唇，又说了一件趣事：“贾御小时候本不叫这名儿，后来他兄长早早夭了，老侯爷怕他也短命，遂改名为‘贾御’，谐音‘甲鱼’，希望他能如甲鱼一般长命百岁。”

　　苏小幺恍然，贾御甲鱼，不就是王八嘛。她笑成一团：“倒是挺有意思的人。”

　　——说贾御是挺有意思的人。沈逸之眸色一深：“这话怎么说？”

　　苏小幺笑得眉眼弯弯：“这都好几年了，还是头回有人夸我长得好看。”

　　她还记着先前贾御夸了她一句“美人”呢。苏小幺平时总是穿着男装招摇过世，就算有人认出她是姑娘，也只会觉得她不修边幅言行无忌，至于夸她漂亮的当真是一个都没有。

　　别家姑娘都是涂脂抹粉画眉的，偏她把自己往丑了捯饬，以往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今晚乍一听到别人夸她好看，苏小幺发现自己还是挺爱听这话的。

　　她这笑这到底是高兴的笑还是娇羞的笑，沈逸之分辨不出来，正色道：“小侯爷生性好色，这年纪了也没个定性，并非良人。再者说他那等家境，将来定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苏小幺眨眨眼，立马就想通透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转过头好笑地看着他：“大人你想什么呢？我就是随便高兴一下，没生出那些歪心思。”

　　“你知道就好。”沈逸之点了点头。

　　两人静静走过一整条街，苏小幺正要往北走，刚抬起脚就又放下了，“大人，你不会是要送我回家吧？”

　　沈逸之耳根微热，含糊其辞：“你一个姑娘走夜路不安全，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本府没法向你爹娘交待，便送你一程吧。”

　　要送自己回家去？苏小幺一个激灵，忙说：“不用不用，大人您事儿忙，我自己跑回去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拗……”沈逸之话还没说完，却听街口处传来一声男子的吆喝：“小幺！”

　　沈逸之和苏小幺闻声望去，只见来人是个清俊的少年，一身素净的儒衫更显他身材颀长，手里还拎着个书袋，似乎是学馆念书的学生。再一看，这人还跟苏小幺长相有几分相似。

　　“三哥！”苏小幺笑着应了一声，扭头朝沈逸之朝挥了挥手：“大人我三哥来接我了，您不用送了，我先走了啊！”

　　说完也不待他应答，一溜小跑着过去了。

　　沈逸之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有她哥哥与她同行，他足以放下了心。可他心底却对小幺这哥哥生出了两分不满。

　　——身为男子不能扛起家中重任，竟还得靠妹妹赚钱来供他读书。妹妹在外头风吹日晒雨淋，他坐在敞亮的学馆里当真能安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