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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烧尾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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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拜吏部郎中,上烧尾,食账拟定,请娘子过目。”管家霍礼拿着一份精致的食账过来,递给我身边的娉婷。
这吏部郎中一职乃是正五品的肥差,自前任郎中升迁后,这位子便已空缺三月余,朝中不少大佬都挖空了心思想举荐自己的人去,谁知竟让一个新科进士得了便宜。按照我朝的惯例,新科举子,哪怕是高中了状元也只会先做个六七品的小官。以探花之身便夺得五品官位的,只怕除了我霍徵的儿子霍显,大郦朝再找不出第二人。
娉婷仍端正地跪坐在旁,悠然地吹了吹碗中冰糖雪乳面上的浮沫,轻呷了一口,方轻笑道:“这可是堂堂沛国公亲自拟定的食账,又是往宫里送的,你们底下人还不肯用心操持?却要我看什么?”
霍礼有些尴尬,只赔着笑,却求助似的向我望来一眼。
“罢了,既然是旭轮的烧尾宴,便拿来我瞧瞧吧。”我接过霍礼递来的食账,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诚如娉婷所言,这食账本就是我亲自拟的,自然是烂熟于心的,而底下人更不敢阳奉阴违私自修改,倒没什么可看。
恰在这时,娉婷将那一碗雪乳墩在桌上,轻笑一声,“郎君这么上心,只怕不是为了显儿中探花,而是因为……这吃食是要送给至尊的,哪怕至尊一筷子也不动,郎君也要挑他最喜欢的送了去。”
“旭轮是我儿,中了探花我如何不高兴?”自从当年为争一时之气而在新婚之夜弃她于不顾后我便料到她会对我心存怨气,却不料都过去将近二十年了,她与我说起话来,还仍旧这样夹枪带棒,仿佛我与她之间,曾经半点情分也是没有的。
“原来沛国公的高兴,就是在儿子邀请同僚同科的烧尾宴上称病不出啊。”娉婷嗤笑一声,“骤然得了高位,本就遭人妒忌,偏偏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耶又不肯出面震慑,果然是恨不得他日后被生吞活剥了去吗?”
吏部郎中这位置,是至尊给的,不是我去求来的,甚至也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的,全然是因为陛下真心看重旭轮。若是连区区吏部郎中的位置都坐不稳,那他也枉费了我半世的栽培与至尊的信赖。只是这话我曾与娉婷解释过,她却只作不懂。
我不想与她争执,只与霍礼道:“准备得如何了?”
“回阿郎,已然备好,只待阿郎与娘子过目后便可着人送进宫了。”
“那好,且领我去瞧瞧。”说罢,也不理会一旁娉婷的神色,便先迈步往庖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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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叶冷淘、婆罗门轻高面、紫藤糕、天花饆饠、麒麟鲈鱼、姜辣羹、诗礼杏仁、翰林鸡、东坡肉、笋绘菊红、红羊枝杖、升平炙、八仙盘、雪婴儿、仙人脔、汉宫棋、玉露团、蟹黄虾仁、茄鲞、藕粉桂花糖糕、胭脂八宝鸭、赐绯含香粽、见风消、金银夹花平截、素蒸音声部、白龙臛、金粟平、清凉臛碎、凤凰胎、丁子香淋脍、巨胜奴、贵妃红、七返膏、红豆羹……送进宫去的东西,自然是要最好的。可至尊曾经有一个天底下最会调弄吃食的母亲,旁人做的,再如何豪奢,终究也比不上生母的一星半点了。
除却这些菜肴,送进宫的烧尾还要配上些新鲜瓜果,这时节正是樱桃红熟的时候,当然也配了一盘樱桃,都是底下人精心挑选过的,一粒粒新鲜饱满仿佛玛瑙珠子,看着便觉得可口。
“阿郎,宫里来人了,正在花厅里坐着。”我还在仔细比对食账与菜肴,霍礼忽然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门房。
“是谁来了?”
“唐国忠唐公公。”霍礼提起他的神色很是恭敬。
我也有些惊讶——唐国忠从小就在至尊身边贴身伺候,是最得至尊信任倚重之人,等闲连我见了也要敬一声“唐公公”。眼看就是晚膳时间了,至尊却遣了他来我沛国公府,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
“唐公公可说了是什么事?”
“公公说,传至尊口谕,请阿郎进宫一趟。”霍礼答道。
传我进宫?这个时候,传我会有什么事呢?仔细想来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大约是为着旭轮吧。于是我赶紧回房去换了面圣的常服,去花厅见唐国忠。
去花厅要穿过前院,旭轮的烧尾宴就摆在那里。
原本还没到开宴的时间,院里还在演着歌舞,来赴宴的宾客大多随意地站在院中,三三两两一处,一面漫不经心地看歌舞,一面闲聊。旭轮则在人群中应酬往来,忙得分身乏术。不过看起来,他倒与那些老滑头聊得甚是欢快。
我没想着惊动他们,特意挑了花荫行走,却不料还是有眼尖之人,发现我之后便一跌声地叫起了“沛国公”。
有他这一声,四下里“霍公”“沛国公”之类的呼唤声便接连响起,原本散在庭院里的诸人一下子在我面前围拢,忙不迭地行礼。
“诸公快快免礼。”看他们这礼虽行得端正,瞧我的神色却并不恭敬,七分惧怕三分不屑,若不是为着我“沛国公”的名头和手上太尉的权势,大约如我这样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的小人,这些自命读圣贤书的文人士子是正眼也懒得瞧我的吧。既然他们本就瞧不上我,我自然也懒得与他们周旋。
“听旭轮说霍公病了……都快响闭门鼓了,霍公还要外出?”讲话的是大司空王谨。此人以年过半百,又是曾经鼎盛南北朝的门阀琅琊王氏的传人,论出身与资历都要比我强,与我又并无深交,却还敬我为公,着实让人牙酸。
“劳王公挂心,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某出身行伍,当年远征突厥也无事,哪里这么孱弱?”我瞧着他那一副紧张的样子便忍不住冷笑。莫说我这国公的爵位与太尉的官位泰半都是靠军功换的,就是我朝的文士也多尚武,耍得了笔杆子也舞得了刀剑,倒是他这崇尚文弱颓唐的魏晋遗风之人大惊小怪。
见他面色一赧,我也不想继续揶揄,只是道:“唐公公方才来传至尊的口谕,要某即刻进宫去,某也不敢因病推脱。本不想扫了诸公雅兴,没想到还是搅扰了。”
“国公这是哪里话……”
又是一阵恭维之声。我连忙摆手,“时辰不早了,诸位还是快些入席吧。旭轮,照顾好诸公。若是不能使诸公尽兴,便是你的不是。”
“谨遵父亲之命,孩儿省得了。”旭轮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一礼。
大约是在外征战的时间长了,只是觉得一个恍惚之间,旭轮便从一个须得人抱在怀里哄的小肉团子长成了个修长挺拔、温文尔雅的好男儿,再有半年的时间都该加冠了。只是这孩子从小与我就生分,性子也与我相左,一直以来都对我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远比我当年见到识字师傅还要躲得远。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我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训斥他,只向其余人随意拱了拱手,甩袖往花厅走去。
“阿耶!”还没走出两步,旭轮忽然在身后喊了我一声。
一直以来,旭轮总是一板一眼地叫我父亲,从不肯如旁人一般亲昵地称“阿耶”或“耶耶”,小时候便不肯,长大了更如是。却不知他这是怎么了,竟又忽然叫出口来。
我回头去看他,只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仿佛在隐忍什么,眼眶都有些红了,燕翅浓眉微微皱了,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见我疑惑地看着他,才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又向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晚上风凉,还望父亲大人千万保重身体。”一礼毕,则又恢复了平日的疏离,连口里的称呼也变作了“父亲大人”。
也不知是何处不妥,只当是孩儿越发稳重,便胡乱应了,向花厅走去。
唐国忠本来是安坐在案旁饮着用井水湃过的蔗浆,见我进去,忙放下碗,起身施礼,“奴婢见过沛国公。”
“唐公公何须多礼。”我虚扶一把,“这么晚还劳公公跑一趟,不知至尊有何要事?”
“这奴婢便不知了。”唐国忠赔笑,“不过打扰沛国公陪着霍郎中用烧尾宴了……”
“无妨,正好替犬子向至尊上烧尾……至尊还未用膳吧?”
“至尊知道今日霍郎中烧尾宴,只是不便出宫,却等着呢。”
“如此甚好,可别让至尊久等了。”
“那……沛国公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