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这么想过》岭云分暝

2、长大之后

　　我在逐渐长大。

　　这可不是什么青春修辞，我是真的在长大。

　　每天晨起，会发现自己的脑袋离天花板越来越近，过去的衣服穿上身也会被硬生生涨破，一脚迈开的距离得要妈妈跑三步才追得上。

　　我有些忧虑，但父母都很高兴。

　　过去，他们为我的矮小操碎了心，现今面对我的高大自然喜形于色，每天琢磨的事就是给我吃大桶的什么美食，或者给我穿哪件加大加大码型号的衣服。

　　我看他们实在高兴，哪怕面对我时已成了侏儒般大小，他们还是喜欢来来回回地绕着我奔波，外面的工作也放下了，出外逢人便夸我如何如何。

　　家长里短的，我的名声居然就传开了。每天有一波一波的好奇观众涌到我家门口，人挤人也不嫌弃，像群长颈的鸭子探头探脑的要看我的高个子。看到了，便纷纷发出惊异的、看热闹的、甚至急切的呼声。

　　哪怕关上门窗，他们还是挤在房屋外的各个角落，用那种刺眼的目光窥伺我们一家——当然重点是我。

　　时常有闪光灯亮起，相机‘咔咔’不绝于耳。我很烦躁，买最厚的窗帘也挡不住。他们把我看作一只会跳舞的踩高跷的猴子，这毫无疑问。

　　我的身体还在长大，我的名声自然就跟着远播。

　　有电视台的人来，长||枪短炮地把话筒戳在我胸口上——他们够不到我的嘴——追问些什么我的感受；专家也过来，拖我出去浑身上下做无数的研究，顺便还探讨了一下我祖上八代的基因。

　　我照旧很烦，对着这些我必须俯视才能看到脸的人，心情尤为不快。父母这时也逐渐不高兴了，他们把头仰得很高，踮着脚尖高举双手摸着我的腰，长吁短叹地询问我是否难受。我摇摇头，扛起两张大床搬到大厅，这种凑在一起的床才勉强够我缩腿躺下。
　　——我的小房间早就容不下我了。

　　事态越来越恶劣，我的身体成长速度越来越快，每日堵在我家门口的人渐增，已经汇成了一片人海，天再热再干，他们的吵嚷嘈杂也始终不散。这些人已经把我看成一种全新的变异人种，在网络上给我取了无数诸如“金刚侠”“人猿3×2”“巨巨星球人”的外号。

　　我缩在楼里不动弹，周围拥挤的很，哪怕几层楼都被打穿了，也还是行动不便，连饭都是父母合力一桶一桶地往我嘴里倒。

　　我受不了了。

　　前几天国家派人下来了，客客气气地请我去科研室一趟。我猜我要是去了等着我的一定是禁锢、调查、解刨，鬼才想去。我还知道外面堆着的一群人里就有他们的人，看着普普通通，其实荷枪实弹，还有狙击手高空设防，都是预防我突然暴起伤人。

　　我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新物种了，哪怕我前半段人生履历干净光辉，年年三好学生也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忌惮。

　　我可以理解，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但作为当事人，我不选择投降，我准备逃跑了。

　　地点也选好了，去南方的某片海域。那儿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既饿不死我也不怕闲人围追堵截，有国家来人？那跑就是了。

　　我想的乐观，夜一深，揪起父母给我打的一长串包裹，在他俩眼泪汪汪下惜别，挣扎着抠开楼顶的墙瓦，费了老半天劲、小心翼翼地从楼里爬出来。我还得小心，省的踩到那些小巧的人类。

　　警报声响起来了，一串串刺眼的灯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并最终汇聚，电子通话声“over”“over”扰得人心烦。我却感到自由似地飞快朝站在楼内的父母甩个飞吻，扭头就跑。

　　他们的飞车也赶不上我的速度，哪怕我为了避开摩天大楼和脚下甲壳虫似的来往车辆而跑得跌跌撞撞。

　　很快，我就跑离了城市。

　　在山林里跑更得我意，他们也仅有直升飞机可以嗡嗡嗡缀在我身后，但同样，那也是可以分分针甩掉的。因为我即使在跑动过程中，也在长大。

　　等到我跑到南海时，我已惊动了全世界的人，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跑动的过程比较风骚，往事不堪一提。

　　但值得庆幸的是，我发现我不需要找海岛了，随便站进哪片海域，水才刚刚没过我腿肚，倘若我不甚摔倒，激起的绝对是场海啸。那群小人们在围观我，我也不怕了，因为太高了，连他们成片成片的人影我都得废老半天劲才看得清楚。我抬头一眺，珠穆朗玛峰触手可及，大洋彼岸依稀可见。

　　有各国的精英人士站在哒哒哒的直升飞机、腾腾腾的热气球上，用扩音喇叭冲我喊话，问些“你是不是外星人啊”“你会不会害地球啊”之类的问题。有些话我听不懂，这些还是他们找来了翻译官喊给我听的。

　　我不是很想理他们——虽然翻译官们一个个嘶哑着嗓子尖声喊话时我感到了十分的难为情与歉疚——但他们偷偷摸摸朝我开远程炮的事我是知道的。

　　一比较，我觉得还是本国人民比较好，他们为了与我正常平等协商——啊，有人吐槽说是在讨好我——还特意派人编了极大极大的衣料来给我遮羞遮凉，光是这点我就感谢死他们了，我终于不必抱胸蹲身缩在海里了。

　　有个国家找了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派人与我交谈，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警卫，防止有人窃听——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曾为我属于哪里而发生过些什么领海啊领土啊之类的纠纷。但我不得不说，这个国家真的蛮诡诈，他们撺掇我跑到某片海域去，装作不小心跌倒之类的，让爆发的海啸威胁威胁某个与其不和的国家，当然是不死人的那种，他们说他们还是热爱和平尊重生命的。

　　我一乐，把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说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举起脚丫往人家国土上空晃一晃，威慑力更满呢。谈判人员一愣，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喃喃地骂自己怎么没想到，一边又急忙催我不要那么大声说话，被人听见不好。

　　但我不太想理他了，非常郑重地拒绝后，缩回我的海域去了，成天想干的事情就只是找吃的、找吃的、找吃的——还不好挑那些大型的但已经被列入保护珍稀动物行列中去的。还有烹饪的问题，我毕竟不是野人——偶尔还会帮某些沿海地区挡下突发性的海啸。

　　我这么苦恼，哪有心思去参与大人们的勾心斗角、大宫心计。

　　一艘参观我的飞机又从平流层上飘过去了，说起来这航空公司也真是有经营头脑，专门开辟了好几条能在途中参观我的航线，听说还挺热销。

　　网络上又有谣传。
　　过来看我的亲戚家小孩趴在我手上，虎头虎脑地用超大喇叭神秘兮兮地八卦给我，说无聊的网民们又在猜测外星人何时来接我、或者参观我。恶意帖也不是没有，说我是威胁人类什么财产安全的恶劣分子，得尽快收拾掉，还有几个没下限的想组队近距离参观我是不是发育全了。

　　他们大概都不知道，目前身处深海的我的周围聚集最多的就是各种鲨鱼鲸鱼了，连大游轮靠近我都是个问题。往日看这些海中霸王或河水不犯井水，或自相残杀，现在这么和睦也是要遭，不过话说回来，事情有利有弊，这倒是有利于学者们研究海洋生物了。

　　闲的蛋疼的专家又搞出几篇论文试图交代清楚因果，作为受害者的我只好微笑，任由这群小家伙在正常的高度瞎折腾。反正我是打算先把自己的日子尽可能地过舒坦。

　　只是有时候，其实有点想我还是短腿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基友评价：这是对现实的强烈不满，幻想度好大。现实的短腿与想象的高大对比，更突出腿短的悲哀。
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