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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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正式见到李炎，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他方从玄灵宫回到侯府之中，还未在床上休息得片刻，便被百户徐霍冲进来火急火燎地拖到了正院之中。在正院之中站定后，陈俊心中不禁一凛，不大的正院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足有数十人之众，皆穿着鲜红的制服，腰间的刀明晃晃地别着，在火把的光亮之下映出了道道的耀光。
陈俊有些紧张，他心知必有大事。
徐霍声音从队列的前方传来：“督师官至太子太傅，现挑选随从一同入京，两年之后轮换，随从皆赏银五十，不做强求，自愿随督师进京者，往前一步。”
一些甲士迈开了脚步，一些伫立不动，听到了赏银五十，陈俊心动了，这意味着即刻便可为霜儿赎身，但一想到此番离去，便得两年见不到霜儿，又暗自默然，往前迈开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时李炎扭头问徐霍道：“李安过回来了没有？”
“督师，小将军未归。”徐霍答道。
听到了李家二少爷的名字，陈俊便想起了那日清晨李公子从霜儿房间出来的场景。
他坚毅地迈出了脚步。
“我家老母已经八十有余，我得留在她身边为她送终。”陈俊回头，看到到身后彭霸霸一脸的艳羡。
李炎看了一眼这些自愿者，侧身对徐霍道：“走吧。”
徐霍惊道：“现在就走？”
“十日内便要到达京师面圣，，现在出发。”
“那小将军...”徐霍提醒李炎，李炎摆了摆手：“罢了，由众指挥使与他说吧。”
徐霍颔首应承，转身命令大家回去收拾行囊后在马厩之前聚合。
李炎并不似所见一般威严肃穆，一路上他都在和随从谈笑风生，甚至在休息之时，还亲手指点了新入伙的陈俊的武艺，陈俊对这督师的仰慕之意，又平添了几分。
“百户大人，督师点人进京，为何有着这么多人选择留在旧都啊。”陈俊扬着马鞭，问身后的徐霍。
徐霍催马赶上：“其实近些年来有这么一种说法，圣上越发越忌惮我们南门卫了。”
另一个尉官庞以致插话道：“圣上老了，魄力大减，年前又染风寒，说不准何时腾云而去，几个皇子尚且年幼，圣上担心镇不住李家，便想方设法地想削弱南门卫的实力，毕竟咱们可是风国最强大的军队”
徐霍补充道：“督师进京看似是加封太子太，风光无限，可圣上是想借此将督师软禁起来，好以此牵制住南门十二卫的五万余众吧，所以很多人都不愿进京。”
陈俊听得心中狂震，这背后竟然有如此大的内幕，徐霍拍了拍陈俊的肩膀：“你刚来侯府的时候看到的锦衣卫，在旧都中还有很多，年初时分他们便陆续出现，暗中监视着督师和南门十二卫。”
庞以致无奈道：“监视的人不止锦衣卫，旧都六部之中凡是今年新到任的，无论是无辜被贬还是平步青云，都脱不了干系。”
陈俊听得愣神，徐霍又叹道：“京师的那些人仅凭他们的无端猜测，便给我们扣上了一顶危害风国皇统的帽子，想我们南门卫，在数年前还抛头颅洒热血，为圣上征服沐国夺得矿脉，想沐国光那可恨的战象，便让我两万同袍魂归阎罗。”
话题沉重，诸人都陷入了沉默。
三声炸雷凭空响起，粉碎了众人的惆怅，坐下的军马惊得步履大乱，险把陈俊抖下马来，徐霍扶正了头盔，惊问道：“怎么了！”
但见庞以致脸色发白，眉目间满是惊悚之意，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向了前方。
旌旗飞舞，金甲闪耀，鼓声雷雷，蓝袍森森。
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无数身穿金甲和蓝衣的士兵，他们横在官道的中间，阻住了李炎一行人的去路，他们离得是如此之近，陈俊能明显地看到他们大刀尖端冒出来的点点寒光，他们盔甲反射的阳光刺痛了陈俊的眼，“是羽林卫和龙武卫。”徐霍低声道，“是皇上和太师的人！”
金甲士兵中一人缓缓纵马而出，那人身披明黄蟒袍，一脸的自负之态，而蓝衣士兵中也有一骑者步出。
“太子殿下。”李炎朗声问候。
“南门卫都指挥使，忠勇候，旧都督师李炎，涉嫌谋反，陛下密旨诛杀叛贼！”太子高声道，。
怎么会！”徐霍嘴唇铁青，作为一个老兵，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登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带着一众南门卫拍马而上，护在了李炎的身前。
在对面成千上万的士兵面前，他们仿佛巨山脚下的蚂蚁。
羽林卫和龙武卫齐刷刷地将手中武器压在身前，压迫感呈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南门卫诸人倾泻而来，陈俊懵了，他从来没见过这等阵仗，他的手足无措，茫然地看着徐霍和李炎，后背早已湿透。
“你给我到后面去，别在前排碍事。”徐霍呵斥陈俊。
李炎对众兵士道：“快些走，他们只要我。”然而近侍没有一人离去。
陈俊只觉得心跳快得就要跳到嗓子眼上了，他心中不住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不是真的，可是那寒风刮到脸上的触感，和对面那刺眼的兵刃反光，却又是那般真实。
“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太子冷笑，还未等南门卫一行人反应过来，霎时地动山摇，对面羽林卫手中的火铳接二连三的响起，而一片乌云般的弓箭，也自他们身后腾然而起，如同骤降的暴雨一般，倾洒在众人的身上...
...
陈俊吐出一嘴血沫，强忍着疼痛爬起身来，身边已然是尸横遍地。
督师李炎直挺挺地坐在马上，早已没有了分毫生气。
眼前人影浮现，李炎被随手从马上扒拉下来，同时来了两名羽林卫，将陈俊一把提起。
面前之人正是方才从羽林卫中起码而出的蟒袍男子，男子浓眉方脸，贵气十足，而他的身边，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墨蓝色的锦衣套在他干瘦的身上，显得十分地不搭。
“太子赵星，奉圣上密令前来剿灭南门卫叛军之首李炎。”
“没有...我们对圣上忠心耿耿，不可能。”陈俊不住摆头呢喃。
太子赵星面露笑意，他凑近了陈俊问“想活命么？”
陈俊自然想活着回去，他虽然想手刃了这些杀害了李炎和百户徐霍等同伴的凶手，但是他更想活命。
“霜儿还在玄灵宫等我，旧都的南门卫也等着我回去通报他们督师的死讯，他们定然会为督师报仇雪恨，南门卫乃风国上下最精锐之师，不管他来的是羽林卫还是龙武卫，通通不是对手。”
“父皇要的只是贼首李炎的性命，至于五万南门卫，可以是无辜的，也可以是叛贼同党，具体就要看你这个幸运活下来的人怎么做了，这个英雄你想不想当？”
赵星从李炎的尸首上摸出了一块腰牌，抛到了陈俊的身前：“回去告诉你们的同伴，只需告诉李炎的家人，他在东山行省死于山贼之手，倘若说了不该说的，不仅仅你命丧黄泉，还会有数万的同袍为你作伴。”
陈俊心如刀割，他痛苦地做出了决定，恍惚道：“你，你可以保证？”
赵星笑了：“我以太子的名义和父皇的名义向你保证，如果你按我要求地去做，你还有南门庭道中的五万南门卫，都会安然无事。”
羽林卫牵了一匹马过来，赵星再次说：“记着你该说的话，若是说错一个字，我保证，顷刻之间。”
泪水从陈俊的眼中涌出，他翻出了掌心那块方才太子抛过来的腰牌，上面刻着五个苍劲的大字“南门督师炎”，陈俊狠狠地擦拭着牌上的血迹，从今往后他这辈子，都要活在对李炎的愧疚中了。
回到旧都，陈俊当即被以不可信的幸存者的身份被关了起来，等待侯府世子李安康回城处断，等到光明再次照耀在陈俊身上之时，他记忆里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彭霸霸手持巨斧，将牢门狠狠地劈开，惊醒了睡意迷离的陈俊。
“怎么了，少将军回来了？”陈俊抬手挡了挡刺痛他双目的强光，却被彭霸霸一把拉起，彭霸霸急道：“少将军回不来了，你赶紧走吧！”
“怎么了？”陈俊茫然万分，还未等他话音落地，一阵炽热的火光略过头顶，剧烈的炸裂声随即传来，不远处的箭楼顷刻之间化为碎片。
陈俊抬起头来，漫天的浓烟，一道道火球在黑雾中如流星般划过，振聋发聩的巨响连绵不绝。彭霸霸顶着巨响，将嘴凑到陈俊耳边喊着：“指挥使和千户大人们不相信督师死于山贼之手的话，都认为督师死于皇上之手，他们都反了！”
“反了？”陈俊愣了愣，随即惨然一笑，心中反而略过了一丝侥幸，喃喃道：“反了，反了好。”
“好个屁！南门卫一走，不知道海那边的天照流寇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今早已经大举进攻南门庭道了！你快回去带上家人们逃吧。”彭霸霸吼道。
忽的陈俊肋骨一疼，被一人撞了个满怀，陈俊认得这是侯府家丁的装扮，只见那家丁身上叮当作响，手中还抱了个瓷瓶，彭霸霸怒由心生，上前一脚将那家丁踹翻，喝到：“督师尸骨未寒，你们竟然公然抢走侯府财物离去，真是猪狗不如。”
那家丁不住求饶道：“军爷饶命，是小将军让我们这么做的！小将军让我们各自逃命，不单是小的，就连老爷的家眷，也各自拿了不少财宝逃了！”
陈俊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那个醉醺醺的浪荡背影。
“他妈的个败家子！”彭霸霸十分悲切，“李家数代威名，真是要毁在他的手中了，罢了，就此别过了，祝你好运。”
彭霸霸长叹一声，巨斧拖地，缓缓地朝侯府之外走去...
南门庭道已然一片大乱，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血腥之气更是让人心惊，陈俊心中牵挂着霜儿，连滚带爬地奔向玄灵宫，跻身在巷中，他看到不远方那一片升腾起来的熊熊烈火。
那火烧得如此之高，仿佛要窜上天际一般，就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在不住张牙舞爪。
陈俊如鲠在喉，玄灵宫，毁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此时暗了下来，陈俊不顾一切地朝着玄灵宫跑去，熊熊火光之下，满目皆是穿着头发剃得精光，杀意熊熊的流寇，他们的脚下尸横遍野，流寇的身上，背满了亮晶晶的战利品。
恐惧瞬间战胜了悲愤，陈俊默默退回到了巷内，他倚着墙根，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泪花止不住地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陈俊忽听到街道外一个声音呼喊他：“喂，你是哪个卫所的！大敌当前，为何躲在巷中哭泣！”
陈俊扭过头去，见得一队手持火铳的南门卫走了过来，领队总旗出手一把抓着陈俊晃了晃：“奋勇杀敌为挚爱复仇！”
“南门卫？南门卫不是都叛出了。”陈俊自语道。
“指挥使大人从现任督师之命，归来护城。”那总旗一把将陈俊扯进了队伍之中，随后展臂高呼：“兄弟们，继续开拔，小将军有令，若是先到无浪滩者，上书陛下加封百户！”
南门卫们战意高昂，夹着陈俊气势昂昂地迈开了步子，陈俊一路默然，终于看到了那片洁白的沙滩，滩涂之上狼烟四起，陈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穿着红色戎装的南门卫，而那些不可一世的流寇，被逼到了无浪滩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之上，在红色的潮流之前，噤若寒蝉。
“七千流寇顷刻溃败，都说小将军是李家的耻辱，可今日所见并非如此！”一队员叹道。
“可不是么。”总旗招呼着众人朝大部队靠拢，准备听令对残存的流寇发起致命的一击。
突然三声炸雷从背后响起，陈俊那恍然的心顿时被炸得清醒异常，惨败瞬间爬满了陈俊的脸，这三声炸雷，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永远的噩梦。
曾经见过的羽林卫和龙武卫，终于还是在南门卫身后出现了，很明显，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那些苟延残喘的流寇，竟然而是这些红衣的战士。
凄厉的惨叫再次传来，南门卫阵脚大乱，他们和流寇奋战了半日，体力也到达了极限，如今在精神饱满的羽林卫和龙武卫的夹击之下，不管再是如何地英勇，也注定逃不掉被屠杀的命运。
“这是怎么回事！”那总旗瞪着眼高喊着。
陈俊惨惨地笑了出来，他回想起了那天太子对他说过的话。
他帮着太子隐瞒了实情，以为这样便能让南门卫逃脱谋逆的罪名，但他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小卒的话，没人会信，南门卫被逼反出，太子不守承诺，都是注定的命运。
那是属于他们那残酷的政斗的一部分，督师也一样，一旦汹汹烈火烧到了近前，像他们这些这些离离的枯草，却哪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陈俊缓缓地闭上了眼。
尖锐的呼啸声始终没有停过，天上不住掠着丛丛烈焰，而浓浓的硝烟，蒙蔽人眼。
陈俊挥刀又砍杀了一个嚎叫着冲过来的羽林卫，他抬起了手，猩红的粘液深深地陷进了掌纹之中，缓缓地低落在脚边的地上，刺耳的尖嚎声和绝望的惨叫不知何时才会止歇，一缕缕飞溅到陈俊脸庞之上的腥液，仿佛一把利爪挠在他的心中，挠得他不知所措，挠得他恍惚不已。
陈俊揉了揉迷离的目光，仿佛又看到了玄灵宫的霜儿姑娘，她的每一抹笑容都能在陈俊的世界中洒满阳光。
“小将军！小将军不要！”耳畔响起了一阵惊呼，一抹红光陈俊面前驰过。
那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就是那个从霜儿房中走出来的少年，徐霍口中的败家子，时至今日，他仍是没有一分将门之后的模样，一身红衣随意地披在身上，陈俊怎么都没想到，今日陪伴着南门卫和旧都的，是他。
小将军长槊一扫，将几个羽林卫扫得颈间血雾四起，然后他疯了似的朝着他前方的那个人奔去，陈俊看得禁不住愣了。
那个人身穿蟒袍，浓眉方脸，正是那日和肖太师站在一起的太子殿下。
小将军从尸体丛中顺起了一把火铳，朝着太子殿下狂开了三枪，直打得太子殿下神色大变，疯了般仓皇而逃，陈俊看在眼中，心底里冒出了一股快意。
他累了，浑身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地模糊，热泪不知不觉地地涌出，好叫人难以视物。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也许现在他已经随着督师李炎进到了京城，霜儿也会拿到那五十两银子而离开玄灵宫，两年后他回到旧都，他们就在父亲面前成亲，然后生下一个白胖的儿子，数十年后，他会将跨上的长刀，交到他全部的儿子的手上。
眼前一声沉闷的巨响，一丛烟花竟然生生地在着血雨腥风的战场之上炸了开来，华光熠熠，那斑斓的焰火花瓣，划破了周遭的浓浓黑烟，也划破了陈俊心中所有的念想。
“风国，我繁盛昌隆的母国，旧都，我一方温馨的温暖港湾，再见了，我所爱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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