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风》玉漱宫的小狐狸

29、一触即发

　　枣红色的桃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滑润的表面上散发出着琥珀般的光泽，正在赵宣细长的手指之间欢快地穿行着。

　　热意袭来，赵宣身子抖了抖，收起了那两枚桃核，朝着一旁的冰笼挪了挪，赵宣出生尚不足一年半载，便患上了这种不耐火热的怪病。

　　彩凤宫燃起大火时，赵宣正在母后的脚边蹒跚学步，母后牵着他的小手，脸上布满溺爱的神色，那也是赵宣记忆中母后仅有的样子，也是他尚不及一尺时，鲜有保存下来美好的记忆。那场大火，带走了赵宣的母后，也带走了他和哥哥在凤栖山的一切。

　　若是没有当时的御前侍卫总管李炎舍命冲进彩凤宫中将他捞出，这世上便不会再有赵宣这个名字了。

　　“姑娘不必拘谨，坐吧。”赵宣开口说道，但难掩的虚弱之气息。

　　阙樽嫣一双明亮的墨瞳静静地看着赵宣，气若幽兰：“殿下恐怕不是真正要见我的人。”

　　“姑娘果真冰雪聪明，你说得对。”赵宣笑容可掬，身后的屏风中闪出了另一个人，那人剑眉星目，冰蓝色的绝好丝绸上绣着雅致的云痕，犀角腰带上，坠着一颗雕着慈悲菩萨的玉佩。

　　阙樽嫣不紧不慢，婉婉地问候：“涑王殿下。”

　　赵离走到赵宣的边上站着，将冰笼向赵宣推近了些，漫不经心地出口道：“姑娘和尚书大人奉皇命南下，明察李家和南门卫是否存在二心，如今南门卫果然谋反，姑娘一家可谓是大功一件。”

　　“是。”阙樽嫣的语气淡的如同窗外飘在天上的云烟。

　　“早听姑娘巧捷万端，击退流寇，剿灭南门卫叛军，姑娘功劳想必甚大吧？”赵离的手不觉间握紧了赵宣所坐的凳椅，阙樽嫣仍是那副一贯神色：“是。”

　　“但是小王有疑惑，”赵离顿了顿，“据太师的奏折，南门卫刚刚与流寇勾结，恰好太师和太子的人马就此路过，顷刻之间便完成了平叛和荡寇，我不明白，为什么时机拿捏得如此稳妥。”

　　阙樽嫣神色微微一变：“你看过奏折？”

　　“父皇病重，太子离京南下的这段时间中，为了替父皇分忧，一半的折章经司礼监到这由小王替父皇披红。”赵离冷笑道。

　　阙樽嫣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对不？”赵宣听到了自己的椅子把手传来了咯咯的声音，赵离的这一喝也把他猛地吓了老一跳。
　　阙樽嫣点了点头，赵离又凉凉地说：“鲜有人知，阙姑娘还是太师的干女儿。”

　　“殿下看来是明知故问了。”阙樽嫣叹道。

　　“你们为什么要陷害忠良？”赵离针锋相对。

　　“我没有，”阙樽嫣回道，“家父和我身处旧都半载，未察觉得李家和南门卫有一丝谋叛之心，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构陷忠良。”

　　“那你们就看着他们这般含冤？为什么不施以援手？你不是太师的干女儿么？”赵离怒道，赵宣一惊，急忙将手中的折扇翻转，对着赵离送出了一股风，轻轻道了声：“哥哥息怒。”

　　阙樽嫣摇了摇头：“我一直尽力地保护那些无辜的人，再者，殿下不也无动于衷么？”

　　赵离讽道：“你义父权倾朝野，小王可不想取个落魄下场。”

　　“殿下都不敢，又怎么断定家父和小女敢？”

　　赵离无言以对，只得狠狠地抛话：“李家对我兄弟二人恩重如山，如今落得此般下场，我不会放过你们。”

　　“对于李家的惨剧，我也是深感遗憾，但我无能为力。”阙樽嫣微微地一躬身，“二位殿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真相。”赵宣脱口而出。

　　阙樽嫣笑道：“要是我不说呢？”

　　“小王实力薄弱，不能与权倾天下的太师和太子抗衡，但是要是想除去一个大臣满门，那还是绰绰有余的。”赵离抚摸着赵宣的头发缓缓道，突然呼了一声：“优优，小波。”

　　方才劫持了阙樽嫣的那两名黑衣人闪了出来，“委屈姑娘了。”赵离微微闭了闭眼，那两名黑衣人动作迅猛，撑开了阙樽嫣的嘴，投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进去，然后就她的背一拍，阙樽嫣不觉之间，就已经把那药丸吞入了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阙樽嫣花容失色，在黑衣人的手间挣扎。

　　“虽然你说你没有参与阴谋其中，但那只是一面之词，小王暂时还不能相信，你是太师的干女儿，是太师一党的人，你们害死了我最近亲的一家人！”赵离正了正身子，“此乃云国秘药，如若没有解药，你脸上的肌肤会变得如干草般枯硬，但是放心，你不会死。”阙樽嫣听了赵离的言语后咽了口唾沫，神色极为伤感，赵离揉了揉赵宣的肩膀，淡淡道：“劳烦姑娘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为小王和王弟说上一说吧。”

　　阙樽嫣无奈，只得和盘托出，她的每一句话，如同塞满了火药的木桶一般分量十足，听得没几句，赵宣就只觉心腹中一通翻江倒海，不由得一拍扶手，立了起来。赵离的反应也和他差不多，他狠狠地咬着牙齿，抬手将握在手上的茶杯甩出，化出一片清脆的碎裂之声。阙樽嫣收住了声，对面的两位殿下早已是热泪盈眶，她顿了顿，突然惨然一笑。

　　“你笑什么？”赵离抹了一把脸问道。

　　“我笑涑王殿下操之过急，多此一举，其实就算涑王殿下不这么做，小女也会对涑王殿下将秘密和盘托出的。”

　　赵离歪了歪头，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阙樽嫣继续说：“涑王殿下既然能查出我是太师的干女儿，却为什么就查不出我的另一个身份呢？”

　　“另一个身份？”赵离更加困惑了，赵宣急忙将死士优优招到身前，刚要吩咐下去彻查，阙樽嫣开口了：“静王殿下不必麻烦了，我母亲是崇安县主。”

　　“崇安县主？”赵离看向了赵宣，赵宣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是已故的鲁国公家的二小姐，鲁国公满门十年前亡于渝州城的大瘟疫，县主不幸，也在其内。”

　　“渝州城瘟疫的传言，不知二位殿下有没有听过。”阙樽嫣问，赵离和赵宣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赵宣道：“可笑的是，听说和你的义父也有着脱不开的干系。”阙樽嫣颔首道：“虽然肖伟康为小女义父，可我和他之间，却隔了整个鲁国公府的深仇。”

　　两位王爷相视默然，阙樽嫣再次开口：“这个理由二位王爷可还信得过？”

　　赵离荡起了偏偏长衫，步到了阙樽嫣的跟前，弯腰对阙樽嫣吐出暖暖的气息：“感谢姑娘坦诚相待，但是，姑娘的真心，还需要时间去证实，而且，小王也需要姑娘的相助。”

　　“我明白，如今对于殿下来说，报仇的时机并不成熟，而且在殿下身上，牵涉的东西还有很多。”阙樽嫣微笑道。

　　“这解药一周服一次，你到我府上来找我，带上你义父肖太师的每一个计划来和我换解药，三年之后，此毒自然隐去，这些年，便委屈姑娘了。”赵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青花瓷小瓶，放到了阙樽嫣的掌心之中，阙樽嫣黯然失色，接过了解药。

　　“可怜将军一家，尽数命丧在他们温暖的故土，唉。”赵离想起了自己的发小李安过，不禁感伤自言，阙樽嫣抬起了头，对赵离说道：“李炎将军一家，并没有尽数死去。”

　　“什么？”赵离眼神一亮。阙樽嫣又道：“忠勇侯府中殿下最挂念的那个人，没有死。”

　　“安过？”赵离急问，阙樽嫣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突然奔进了一个宦官火急火燎地报道：“涑王殿下！不好啦！锦衣卫打上门来了！”

　　赵离扭头，带着责备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两个死侍，“不会啊，我们在请姑娘来的时候，并没有周围并没有锦衣卫在办差，也没有城防军在巡逻啊！不会是殿下最近做的事惊动了陛下了吧？”死士小波也是吃惊不小。

　　“来了几个人？”坐在那头的赵宣还算冷静，出言询问那个宦官。

　　“一，一个！”那宦官口不择言。

　　“什么？一个？”赵离张大了嘴，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郁了，“可那是锦衣卫，只有一个小的们也招架不住啊，他进来便大吼着说我们仗势欺人，强抢良家妇男云云的，在府中一通闹腾，这不，已经朝这边而来了，小的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打扰了殿下！”那宦官无奈道。

　　赵离看向了阙樽嫣，却见姑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的笑意，心中顿时一愠，出手就要抓起阙樽嫣询问，但是一想这么做似乎多有无礼，便又将手放了下来。

　　“混账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绑架活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愤怒的叫喊突这时响到了门外的院落间，赵离实在忍不住，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什么人竟敢在这胡闹！”赵离喝到。

　　“是我！你奶奶的，还我姑娘来！”一人从假山之后冲出，黑色的制服松松垮垮地套在那人的身上，原本雕在衣服上神气无比的飞鱼也被揉得偃旗息鼓，果然是一个锦衣卫。

　　“李安过？”赵离猛地认出了来人，心中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那锦衣卫扶正了高帽，大大咧咧地转身道：“你怎么知道我...”话未说完，锦衣卫也愣住了，“赵离？怎么是你！”李安过惊讶和喜悦的神色冲散了怒容，二话不说就奔了过来。

　　赵离的幕僚们在旧都遭袭时逃回了京中，告知赵离李家满门惨死于天照流寇之手，后来赵离便看到了太子发来的两本奏折，一书忠勇侯李炎身死山贼之手，一道与李炎最亲密的三支南门卫早有二心，李炎一死便与天照流寇勾结反叛。赵离心知肚明，这是一个巨大大阴谋，而且自己的发小肯定也难逃一劫了，但是奈何对方势力太大，他也无能为力。此后每每念起其便心痛不已，没想到此番竟然见到李安过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当下狂喜不已，迎着李安过便冲了上去。

　　“你没死啊！”赵离泪水涌出，起手狠狠地揉了揉李安过的背，“你咒我死啊！”李安过狠狠地锤了赵离手臂一拳，“我来这这么久了，都快混不下去了，也没见你出来救济一下我，你才更像一个死人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赵离扑在李安过的怀里，失声痛哭。

　　“有没有搞错啊，你热情过度了吧！至于么！”李安过尝试着推开赵离，发现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索性放弃了抵抗，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任由赵离死死地将他紧抱。赵离又嚎啕了半晌，才收了声抬起头来，轻轻地抚摸着李安过的脸，嘴里不住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喜悦淡去，李安过肃了肃脸，握着赵离的双臂道：“赵离，你是不是劫走了阙姑娘。”

　　赵离摸了摸脸，心说原来他是为了这事而来，侧身一望，阙樽嫣已久走出门来，他的心提了起来，刚才悲愤之下，对她行事太过无礼，他自然心有歉意，也不知道此番阙樽嫣会和李安过说些什么。

　　阙樽嫣面若桃花，对李安过乐道：“李大人误会了，我与涑王殿下相识已久，早前我与殿下提过，甚是喜欢他院落中的这一株白衣紫藤，但是白衣紫藤朝生暮死，盛景难留，小女一直未能有缘，今日花开，涑王殿下心急之下行事才急切了些。”

　　赵离吃惊阙樽嫣竟然会为他圆场，目光停在了院落中里红花从众的一抹淡雅的白光，这座王府先前是风帝的弟弟奉安王的府邸，奉安王病逝后便一直闲置，这老王爷一生不喜金山银山，充耳不闻庙堂之深水，却唯独爱花，奉安王虽已离去，但是这满园的群芳可留了下来，赵离啧了啧嘴，心底里暗暗地感叹了一番阙樽嫣的机敏和聪慧。

　　李安过松了一口气，挠头笑道：“姑娘没事就好，看来是我误会了。”

　　阙樽嫣回道：“多谢大人的关心。”她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个男人，又道：“既然殿下和大人故友相聚，小女便不打扰了，告辞。”

　　李安过伸出了手，心急道：“哎呀，姑娘别...”

　　阙樽嫣看向赵离，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惶恐，她盈盈行礼道：“小女子告退。”

　　李安过还想挽留，却被神采飞扬的赵离推搡着，进了正厅之中，赵离关好门，热情地邀李安过坐下，然后急忙招呼小波去窖中拿酒庆贺，这时赵宣也从凳子上走了过来，向兄长告退，临走前，他向赵离耳语道：“刚才阙姑娘让我转告哥哥，暂时不要将李大人真正的遭遇告诉他，否则...”

　　赵离面色凝重，应允了声，接过了小波递过的美酒，李安过俸禄未领，数日来滴酒未沾，如今见到酒，眉眼之间登时喜气盈盈，丝毫没有注意到赵离和赵宣方才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