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生日 ...
-
阿卡斯直到十一岁那年，都没想明白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有关于父亲的口头禅。阿卡斯所听到父亲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该死的巫师！”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要连带着自己一起骂。
——没错，阿卡斯觉得他的父亲也是个巫师。
虽然母亲说真正的巫师是会用魔杖施出漂亮咒语的人，但阿卡斯觉得每次暴怒起来都会把桌子从客厅掀飞到卧室的父亲未必不是巫师——他曾亲眼看到过父亲的手还没碰到桌子，桌子就飞了。
第二个问题和父亲的口头禅也有关。阿卡斯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嘴里骂着巫师，手上却要揍他。他明明就不是巫师——无论是从他天生愚笨，难以沟通又笨手笨脚来看，还是从他从未引发过像父亲那样的奇妙事件来看，他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非巫师。然而父亲把对巫师的憎恶和对另外一些阿卡斯所不知道的东西的憎恶糅合起来，全部发泄在了他身上。除此之外，父亲不允许他离开家门五十米开外，也不允许他到客厅一起看电视，所以阿卡斯对家门外的天地几乎一无所知。
——但这一切都止于他十一岁那年。
阿卡斯十一岁生日那天，父亲一大早就出了门，母亲便放他到院子里活动。由于正值同龄小孩的开学季，阿卡斯在外面一个人都没看到，只好无聊地钻进贴着屋子墙壁而建的杂物间，想试着淘点旧玩具出来。
杂物间里主要堆放着的是破损的家具，以及父亲揍阿卡斯时打断的扫帚，阿卡斯钻过桌椅板凳之间的空隙，爬到杂物间最里面的角落，开始探索灰尘宝库。
距灰尘宝库上一次被阿卡斯拜访已经过了两个月。它是一打破旧大纸壳箱的聚集，里面尽是一些阿卡斯平时在家里看不到或用不到的玩意，他猜这儿装的是父母结婚前的东西——因为它们上面没有恶意损坏的痕迹。
前几次，阿卡斯从灰尘宝库里翻出了一条围巾、一块没标数字的奇怪钟表和一把干净崭新的扫帚，他差点就把它们带回家里让母亲看看能不能再用了，但一想到父亲可能会因为他到处乱钻而发脾气，阿卡斯还是把它们留在了杂物间里继续积灰。
阿卡斯别过头不去看箱子，抽奖似的伸手进去，把手指碰到的第一样东西抽出来——
这玩意很大。这是阿卡斯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那东西似乎是被放在下面，只在杂物堆顶上露了个角，阿卡斯不得不把它被压住的下半部分使劲拽出来，结果带出了一大堆其他杂物，他只好又费了不少耐心把它们塞回去，然后坐下来举起那个大玩意仔细端详。
看上去像是木制的长方体，棱角被磨得很圆润，其中一面还镶着金属，上面有几个能旋转的塑料柱和一片带有规则孔洞的圆形鼓片……
阿卡斯突然从圆片的触感中冒出一个猜测，他记得母亲和他提过，家里电视连的音箱也和这个摸上去的感觉差不多……这玩意可能是……收音机！
这个念头刚一成型，阿卡斯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差点被一条椅子腿戳了眼睛。他顾不上这些，在狭小的空地里急躁地转圈。围巾、钟表和扫帚对他们的生活可有可无，但他没法放弃一个收音机，一个据他所知可以听到父母之外的人传来的讯息的东西，一个目前唯一一样可以让他与外界有所联系的东西。
阿卡斯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趁他还没回来把收音机藏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他竖起耳朵，紧贴与屋子的相邻那面墙，倾听里面发出的声音。
——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地板很有节奏地发出吱嘎吱嘎声。
——火焰舔舐锅底，锅子里的汤咕噜咕噜的响声。
——啜泣声。母亲的啜泣声。
阿卡斯失神了片刻，他判断出了母亲在厨房切菜，但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跑回去安慰她。不过对占有收音机的急切心情占了上风，阿卡斯仅犹豫一瞬，就抱着收音机钻出杂物间，静悄悄地穿过客厅，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卡斯的卧室不大，墙壁和地板也和任何其他房间一样发潮开裂，阿卡斯钻到床底下，把床头那一侧的墙上的木板掰了一块下来，然后把收音机塞进墙壁中被老鼠啃出的通道里，又把木板扣回去，一切看上去跟之前都没什么区别。
做完这些，阿卡斯感觉快到午饭时间了，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下楼，走到厨房里，安静地等待母亲做完饭。
母亲听到他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阿克，中午就咱们两个在家，要不要来点点心？”
阿卡斯上一秒还在看着母亲毫无异状的脸想着自己之前听到的哭声是不是听错了，下一秒连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
母亲从碗柜里拿出瓦罐，捞出几块足够填满一只盘子的点心交给阿卡斯，阿卡斯歪头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独吞，而是把它们装到盘子里放到了桌子上。
不得不说，阿卡斯觉得没有父亲的餐点时间很愉快，桌子上不会有人对巫师和一个叫“魔法部”的机构骂骂咧咧，或者说着说着就挥舞起叉子把肉汁扬得到处都是，或者就直接用叉子戳他玩——他躲得越狼狈，父亲好像就觉得越好玩。
坐下来吃饭的母亲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她注视阿卡斯的眼神里包含了一种阿卡斯从未遇到过的哀愁。当阿卡斯吃完盘子里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用小臂擦擦嘴坐直身子时，母亲似乎才意识到她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了，她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越过桌子握住了阿卡斯的双手。
“生，生日快乐……阿克。”她开口说话，声音少有地有点哽咽。“你本该得到更好的十一岁生日礼物……但是，我只有这个了……希望你别介意。”
她神经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别人在后，她才用另一只手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一根细长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到了阿卡斯的掌心里。
“千万别被你父亲发现了……这是我小时候用的，不知道适不适合你……”母亲紧张地说着，合上阿卡斯的手掌，示意他把那根东西握住。“橡木的，可能有点沉。”
阿卡斯乖乖握住那根看上去只是一根树枝的东西，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温暖渗入掌心。
——这是什么？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母亲。
母亲抿着嘴，像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最终她含泪露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但回答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魔杖。这是巫师的魔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