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wn》hrwcaine

9、李维·罗克斯

　　下午五点半，离利夫出发去希洛普县还有一个半小时。

　　罗克斯宅第的花园，有一道灰色的石级通往主屋。花园布置老式，开满各色玫瑰，草坪上放养的几只麋鹿正在悠闲的啃着栽种的矮灌木丛的嫩叶。一株大紫杉树下摆着柳条椅和一张满置书本的桌子，旁边还有一丛盛开的卷丹花。

　　不过，花园里的人可就没有自然环境的和平与安宁，相反的，他们简直是处于一触即发的水深火热之中。“维维安•奥尔德里奇！”李维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单，大声念出一个人的名字。他穿着一件磨出线来的花呢外套，尽管如此，哪怕最不挑剔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那件上衣出自手艺不凡的裁缝。

　　十几个少女围成的小圈子顿时躁动一阵，约莫两分钟后，一个身穿洛可可钟式裙的少女被众人推了出来。“威尔弟的《茶花女》第四幕第二段场次，莫扎特的《唐•璜》序幕，开始。”李维看也不看她，径自丢出一句命令。

　　少女脸上顿时露出难色，她是奥尔德里奇家的长女，兼又生得貌美如花，从来只需要站在舞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即可，哪里学过真正的歌剧？但是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李维——李维•罗克斯可是上流社会音乐界的权威，和他作对就等于和自己在乐坛的前途过不去。于是她只好清清嗓子，勉为其难的凭着些微的印象唱了起来。

　　还没有唱到半句，李维就走到放满书本的桌子旁边，毫不怜香惜玉的抄起一本厚厚的原版《茶花女》剧本，照着少女站的位置砸过去。少女尖叫一声双手抱住头部，瑟缩着蹲了下来。那本精装的意大利文硬皮书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草坪上，发出“砰”的声响。

　　“第十一个！第十一个人犯同样的低级错误！！发音的基本功差的离谱，台步的技巧一塌糊涂，你们脑袋里装些什么东西，稻草吗，啊？！！我不明白你们那个所谓的剧团究竟如何获取到高额的票房收入，出卖色相也好靠家族给你们撑腰也罢，总之绝对不会是因为你们的实力！！SHIT！！我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会答应史东来教导一群草包女人？！”

　　李维无视少女们的惊慌失措，不停的诅咒着，那些话除了前面用的是正统贵族英语，后面统统是希伯莱文、古希腊文、法语和繁复的旧式英文夹杂再一起的粗话。听在她们的耳里，只觉得是一连串狂怒劈头盖脸的掷到自己头上来，虽然也算是一种额外接受高等文化教育的机会，但是她们可不乐意享用这个特权。

　　大约十分钟以后，李维才用一句中文的国骂（他妈的）作为发泄情绪完毕的结束语，暂时冷静下来。“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的发音甚至比不上会嚎叫的狼！阿曼塔呢？阿曼塔，叫阿曼塔过来！快点！”但是还没有持续一分钟，他就再度吼道。

　　少女们一阵窃窃私语，阿曼塔•尤斯顿，一个被李维从索霍区最低级的妓院里捡回家的女人，他发掘了她的音乐天分，让她在巴黎和伦敦各式各样的歌剧院里出尽风头。然后她顺理成章的跟着李维，此刻她虽然还挂着耻辱的姓氏（“尤斯顿”是伦敦很普遍的街道名称），却有数以百计出身高贵的绅士争相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在少女们好奇夹着鄙夷的目光中，阿曼塔出现了，她是一个仪态万千的古典美人，恰恰符合“茶花女”的形象。见她走近了，少女们都依循高尚的家教不屑的别开眼，也许连她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屑里包含着因羡慕引起的深深的嫉妒。

　　阿曼塔已经习惯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眼光，平静的走到李维身边。“管家和我说，伊泽里克爵爷在客厅等您呢。”然后对他说道，声音柔柔的。

　　李维皱皱眉，说：“这个记仇的混帐！我不过多喝他一瓶珍藏而已，他就巴巴的跟着来讨帐，呸！你在这里教这群蠢货什么是正确的发音方式，我怕再留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她们。我去琴室，晚饭你自己用就好。”他话未说完，就转身欲走。

　　阿曼塔看着李维，知道他这几天来一直心情不好，可是也不便过问。“伊泽里克爵爷——”只得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李维哈的一笑，说：“我管他去死！告诉那些音乐白痴，今天之内有任何人通不过晚上的基本功测试，就自动滚出罗克斯宅第的大门，不用再来了！那样糟糕的学生，我李维•罗克斯无能为力！”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罗克斯宅第的客厅铺着磨出线的东方地毯，桃心木制的圆桌上摆着富于异国情调的过季花卉。伊泽里克挨着深色的木墙壁坐着，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显得过于年轻的管家动作生硬的奉上一杯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并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挂钟。

　　伊泽里克眼角的余光瞄到自己已经坐了半个小时，又瞥一眼李维的第N任新管家，良心忽现的放下手中饰有帆船图案的玻璃杯，对他招招手。“李维去了琴室对吧，没关系，晚饭我和阿曼塔小姐一起吃就行了。”伊泽里克温和的微笑着告诉他。

　　年轻的管家望着伊泽里克，虽然仍旧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透出不折不扣的惊讶。这时阿曼塔走进客厅，对他点点头，他感激地撤退了。

　　“我很抱歉，伊泽里克爵爷，爵爷他不肯来。晚饭照旧，您还满意吗？”她仿佛在尽一个女主人的职责。

　　伊泽里克深深地打量着阿曼塔，用一种不偏不倚的观察性质的目光。“当然，我受邀前来，理应客随主便。”末了，他微笑着回答。

　　这次轮到阿曼塔吃惊了：“对不起，伊泽里克爵爷，爵爷他……似乎没有跟我提过呀？”她尽力稳住情绪，但还是从语调中泄露出惊惶。

　　伊泽里克轻弹食指，悠然的笑。“我知道，他那个人太荒唐了，总是忘记送请帖。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糊涂，收不到请帖最让人冒火的。要不是我和他朋友多年，才不会推掉专门的宴会呢。”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脸不红气不喘。

　　阿曼塔不说话了，很明显，亚利安少爷是来避风头的。李维曾经交代过，他有一群一个比一个怪的朋友，全都是撒谎不打草稿的高级骗子。特别是为躲避宴会不择手段的伊泽里克•亚利安，这位少爷的看家本领就是颠倒是非黑白兼指鹿为马。他可以就一个问题进行长达两个小时的正反论述，从法语分词扯到沦丧国权，从大英帝国的民族发展史讲到社会公德与自由体系，他说的是天花乱坠，你听得是精神崩溃。所以一般而言，除非必要别和亚利安少爷逞口舌之利，否则最后吃亏的人只有你自己。

　　思索良久，阿曼塔找个练习发音基本功的借口出去了，留下伊泽里克一个人待在客厅。她走后不久，伊泽里克就站起身，走到壁柜旁边拿起电话筒，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从话筒中传出好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才静下来。这个时候伊泽里克已经把电话机挪好位置，舒舒服服地躺在长沙发上了。

　　[喂，伊安吧，情况如何？]有人拿起电话，感兴趣的问道。

　　伊泽里克懒洋洋的笑，说：“还能怎么样——李维傻瓜果然在闹脾气，你说这些艺术家是不是戏演得太多，搞到最后连自己的行为模式都要按照剧本大纲来啊？”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十分悦耳。

　　[呵，话可不要说的太满，伊安，容易倒霉的。你知道领威回来了吧，我记得你们的交情不错。]

　　伊泽里克点点头，抿唇而笑。“他打电话过来交代了一声。不过若是论起交情，嘿，该隐和他才叫做熟哩。喂，我说，听到希尔达•菲尔德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没有？我可是觉得似曾相识哎，要不要翻一下族谱？”

　　[领威关心这个？}

　　“与其说关心一个无关宏旨的名字，不如说关心那顶据说价值连城的失踪王冠的来历和去向吧。现在找不到，博德家的人一口咬定是真货，即使是行家的路德和迪恩也没有办法下结论，更别说反驳了。领威那个家伙说，他准备联合政府和贵族的势力一齐向博德家施压，双管齐下，一定要搜查博德小姐的遗物。如果那个家族真的顽固不化，就别怪他去盗墓，以便开棺验尸。”

　　[滥用职权外加违纪盗墓，果然是贵族的劣根性改不掉吗？话说回来，领威那个家伙什么时候也沾染上了哈利斯的坏习惯？压下海德公墓的闹鬼事件已经够吃力了，拜托不要再出一个尸体爱好者来增加我的负担。对了，既然谈到，顺便问一下——你有没有告诉李维那个呆子——他被你‘牺牲’去——出卖色相？]

　　“现在为止他少爷还没有出来见我一面，很抱歉我不具备千里传音或是心电感应的特异功能。听说十六世纪有一位名叫安娜-玛丽的美女声称她有这种能力，后来在猎巫运动中被我的曾祖父抓到，送上柴堆烧死了。”

　　[得了，少给我灌输你的家族历史。我要是想听，还不如去找哈利斯，他的家族什么怪事没遇到过？再说如今年代也不同了，伊安老弟——翻翻《每日电讯》吧，蒙怀德夫人宣称她有通灵之术，结果社交界立即为她举办一场盛大的同好会！啊，还有，动作快点儿，亲爱的伊安，哈利斯失去耐性可不像听起来那么有趣。]

　　“放心吧，明天李维会自动来我跟前报到的。冲着他的《系列画》，他非来不可。”
　　[克洛德•莫奈的《系列画》么？你真是有本事啊，亚利安少爷那些画我记得他宝贝极了，差不多24小时都锁在保险箱里呢。]

　　“啊呀，摩顿，不是我说你——研究了那么久的中国文化，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一句至理名言吗？——所谓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呵。”

　　[你真是一只狐狸啊，伊安少爷。]

　　伊泽里克亲切的微笑着：“可不是妙透了么，摩顿？”

　　[呵，外面的人都叫你‘笑面虎’的，知道么？]

　　伊泽里克笑得更加灿烂和亲切：“你过奖了，摩顿。在自知阴狠斗不过该隐，奸诈又比不上你的时候，我也只好往狡猾发展了不是吗？这不过是我的生存之道啊。”说着他挂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