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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元宝耳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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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见到你,朕终于明白了。你长得确实很像李冉,也很像太子李谭,难怪人人都信,但是真的李冉,早已死了,你只是他的替身。”
“我是不是李冉,东宫三友最清楚。”柳染又是一声冷笑:“他们毕生追随太子,岂能认错太子血脉?”
“没错,你是不是李冉,东宫三友最清楚。李冉自幼在他们怀抱中长大,情同父子,怎能认错?还记得李冉牙牙学语,李谭教他唤萧澄明‘萧叔叔’,他却叫成‘小叔叔’,见安海山身形高大,又唤他为‘大叔叔’,每次乱叫,众人都笑成一团……唉,他们东宫,真是和睦,我与我的家人,都没有那样亲密。”
“所以,这个局,根本就是他们设下。你只是他们的一个傀儡。”
李信慢慢走回柳染面前,端详他的面容:
“朕倒也佩服他们,从哪里找到这么像李冉的人呢?那夜同寿殿中相见,真把我吓了一跳。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室中静寂良久,柳染才冷笑一下。
“我是李冉。”
李信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震得一旁风灯的火苗都是一阵飘摇。
“还真是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或许你自己也蒙在鼓中吧。来,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不是李冉,还是昨天王怀祖提醒的我,要看看你的耳朵。”
那天子近前几步,与柳染咫尺对视。
幽暗室中,两人眼眸中精光闪烁,竟比灯火还要灿亮。柳染一头披散的长发,已经被王怀祖仔细掠在耳后,清晰露出双耳,李信视线移动,缓缓扫视其中。
“李氏皇族,有一种元宝耳,历来被视为吉兆。先帝,先帝的父亲,祖父,都生得一双元宝耳,形状厚而圆润,耳轮招风,耳垂巨大,活像一对元宝。”
“你不用看朕,朕没有长这样一对耳朵。我们兄弟十人,长大成人的六个,其中唯有李谭长有元宝耳,着实令我们兄弟艳羡,都道他是天生的太子之命。”
“李谭六个儿子,个个都是元宝耳。先帝有一次私下里说,这就是天赐的福祉,说明李氏皇权后继有人。这话听在我耳中,当然是十分的不受用,可是耳朵都是天生长就,朕再不甘心,也无法改变自己耳朵的形状。”
“没错,身材会变,眉眼会变,然而耳朵形状,无法改变。李冉的耳朵,朕仔细端详过,绝不会从那时的元宝耳,长成如今你这样薄而直的形状。你这耳朵,比我的还要纤薄很多,从面相来说,呵呵,不是福相啊。”
柳染始终镇定如垣的身形,终于开始微颤。
“少编鬼话骗人。”清俊面容上,仍然保持一个冷笑:“你不过是试图混淆真假,令众人不再追随我,这点诡计,不会得逞。”
“朕没有必要骗你了。”
李信踱开几步,双手背负,望向面前无尽虚空:
“朕来见你,只是想解开那个做了十九年的恶梦,确定李冉已死,此后便可以释怀了。至于你到底是谁,那并不重要,因为从今以后,世上不再有你。”
“神女救驾,什么嘉赏都不要,只要你,这个请求,朕不能拒绝。但你身为反贼首领,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我李氏天下莫大的威胁,朕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
一旁的王怀祖已经放下风灯,自怀中取出一叠黄纸来。李信漠然看着,继续说下去:
“……凌迟慑众是做不到了,为给神女一个交代,只好赏你一个全尸。”
楼上囚室里,一直在伏地倾听的史琉璃,陡然全身绷紧。
地面青石巨大,她挖了几日也只挖出一道小小缝隙,正在柳染身前。拼命贴近那缝隙望下去,依稀只见地上的柳染仰起脸,望向她,极慢极慢地摇着头,深邃的黑眸只告诉她一句话:不要出声。
一张蘸满水的黄纸,覆在那张脸上。
呼吸陡然急促,掀得黄纸一起一伏。王怀祖默默自水桶中又捞起一张黄纸,重叠覆上,仔细按牢。柳染的身体激烈挣扎着,张开的双手紧攥成拳,又颤抖着张开,一次又一次,只挣脱不出铁链的束缚。
又一张黄纸覆上。又是一张。……口鼻四周,全被重重封紧,淋漓水滴顺着两鬓流下来,滴在染满血污的衣襟中。
一阵剧烈的抽搐,震得墙壁上石屑纷纷掉落。王怀祖惊叫出声,奋力推着一旁的李信闪开。石屑纷飞之下,铁链紧绑着的那个人,终于一动不动。
史琉璃几乎咬断了自己的手指。泪水横流,将地面上辛苦挖就的石缝浸得透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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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贼去见他了?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史琉璃哀伤地低着头,望着仰卧竹席上的柳染:“无非是些幸灾乐祸的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什么的。气毙之后,老贼下令将尸首送去韶王府,只说是自尽,我与章公在路上杀死了守卫,劫他出来……”
禅室中的三人,都轻轻叹了口长气。正中端坐的昙多觉缓缓开言:“这恶贼,必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别以为有了神女就有恃无恐,须知我们还有最后的力量,连神女也不能战胜的力量。”
他凝视柳染良久,慢慢点了点头:“来,给他复生。”
“是。”
萧澄明持起手中琵琶,拨子轻拨,弹出婉转乐音:
“魂兮归来,前路无所。天人千仞,惟魂是索。
魂兮归来,流沙千里。勿入雷渊,散不可止。
魂兮归来,离彼不祥。朱明承夜,晞采朝阳。
魂兮归来,往恐危身。光风转蕙,入我修门。……”
琵琶弦端泛出明亮光晕,弥漫室中,飞花瑞鸟起舞,罩定柳染面庞。
伤痕渐渐退去,血污消逝无踪。一双波光湛亮的眼眸,缓缓睁开,定定望着头顶虚空。
“主上……”史琉璃泣不成声。
昙多觉、萧澄明和荀良遇都默默盯着柳染,神情莫名紧张。柳染的视线,缓缓移动,漠然躺了许久,终于翻身坐起,目光扫过史琉璃与荀良遇,停在萧澄明身上。
“小叔叔……”柳染向他张开双手,喉中发出诡异的尖细语声:“大叔叔呢?我要大叔叔。”
萧澄明惊呆了。手中拨子差点落地,仓皇向后退了一步:“你……”
“我是冉儿啊,小叔叔不认得我了?”柳染双手踞地,歪着头向萧澄明爬去,嘴巴微微鼓起,全然一副孩童稚态:“大叔叔呢,我想大叔叔啦。”
“冉儿!”萧澄明双眼迸泪,一把丢下怀里琵琶,伸手指着柳染,向昙多觉狂呼起来:“殿下!我们唤回了冉儿的魂灵!他叫我……”
“住口!”昙多觉和荀良遇一齐暴喝,室中刹那间一片死寂。
柳染慢慢坐直身体,猛然间身形晃动,向昙多觉扑去,昙多觉早有准备,以异常的敏捷闪向一旁,纵身奔向室外。一道雪亮剑光切断柳染追路,是荀良遇仗剑截杀,柳染一把抓住剑锋,竟似毫无痛觉一般。
“荀公,”柳染的声音,字字如锋刃:“你对我动手?我不是你的主上吗?”
荀良遇急促喘息,口唇剧颤,双手紧握剑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劲风疾响,史琉璃加入战团,弯刀飞舞,劈开荀良遇的长剑。萧澄明已经回神,舞动戒刀堵在门口,面对势若疯狂的柳染,却是溃不成军,片刻之间便被夺去戒刀踢翻在地。
“说,为什么叫他殿下!”
柳染单膝顶上萧澄明胸口,压得他满脸紫涨,奋力挥动着手脚挣扎:
“昙多觉到底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说!”
“他是你义父……”萧澄明呼吸艰难,语声断续,仍挣扎着说下去:“你是我们主上,是太孙李冉……”
“放屁!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再敢骗我,我把你一根根骨头拆解下来!”
刀光闪处,两根手指落地,萧澄明长声惨呼。“饶命,主上!小人哪敢骗你,不曾说过半句谎话!适才我一时头晕,把师父叫成殿下……”
又一阵惨呼长久不绝,是柳染一刀切断了萧澄明半只手掌。
“是你们教我,一生以复仇为重,对敌必须狠辣,绝不可以有慈悲之心!”凌厉的语声,字字如钢铁,一声声劈裂虚空,那男儿长发飞扬,双眼都已血红,手中钢刀闪亮,映着那惊心动魄的眸光:
“从前我一直抱愧,没有好好听你们的话,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太听你们的话!说,给我说实话!不然我教你知道,对待敌人,我柳染能狠辣到什么程度!……”
“主上!”一旁的荀良遇双膝跪地,手中长剑跌落面前:“别伤他……他没骗你……”
“没骗我?”
血光飞溅,萧澄明一条手臂脱离身体。叫都已经叫不出声音,只剩身体抽搐,痛苦地翻滚在墙边。荀良遇顾不得身边刀锋霍霍,踉跄着扑过去,紧紧抱住萧澄明的残躯:
“老萧,老萧!……我们告诉他,什么都告诉他!”
“不……要……”萧澄明语声低微:“你我歃血为盟,毕生忠于殿下……”
“你我也歃血为盟,毕生患难与共!我不能看着你受这样摧残!……他明摆着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想……再违背良心!”
一滴冰凉的血,滴在荀良遇后颈,是柳染以戒刀指向他后脑,刀身剧烈颤抖,光芒在墙上闪成一片。
“我说,主上。你不必逼迫我,我说。”不顾身边萧澄明用力扯动他的衣襟,荀良遇转过身来,面对柳染,面色如雪一样苍白。
“主上……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不满四岁。长安城郊,松山寺的大雄宝殿里,你父亲在壁上作画,你母亲在一旁研磨颜料,你在佛像间跑来跑去地玩耍。那天我们正护着殿下经过,站在门外看着,殿下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冉儿啊。”
“我听不懂。”柳染沙哑地开言:“你从头说起。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