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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来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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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末世骤然降临,死一样的寂静深黑。整个身体悬浮空中,四下里空空茫茫全无一物可以支撑。
莲生咬紧牙关,用力眨动双眼。那黑暗终于消散,眼前又是葱茏草木,绮丽山峦。
莲生先天六根不俱,精魂不稳,十六岁生辰一过,五识便会逐渐离身。若不能及时挽救,到得九月霜降,便会魂飞魄散。如今十六岁生辰已过,双眼已经开始出现不能自控的失明,虽然只是偶尔一瞬,但那份极致的黑寂,比死更可怖,比夜更阴森。
为何会这样?为何一个流落乡野的孤女,会有着如此纠结难解的身世和命运?
莲生自己也还没搞清楚,自不能对这些热心的小伙伴说太多。幸运的是,去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功进入香神殿拜了香神乾闼婆,那神灵指点她,要寻找当年飞天下凡时散播的五种天界奇花,才能挽救她的性命。
摩诃波楼沙。
摩诃曼陀罗。
摩诃卢遮那。
摩诃栴那。
摩诃遮迦。
完全陌生的词汇,完全陌生的花。香神说了:大如车轮,一见即知,其中一种,就在敦煌。
敦煌内外数百里方圆的土地,莲生也差不多走遍了。她是精通花草的上品香博士,所见花草数千种,种种都认得,哪有那么大的与众不同的奇花?……
“喂,你们都去府衙登记了吗?”杜若想起了最近的糟心事:“都是十六岁吧?阿娘哭了几天,不想让我去,但阿爷说不登记的话会被查出来,就要押去军营做营妓啦。”
苏合脆亮地响应:“我去啦,可不能不去啊!生死攸关的大事。幸好我们这一批已经被那乐师挑过了,二十几个女孩子,他都没有看中。”
“你见到那个乐师了?是个什么人,搞这种下流猥琐的事?”
“没见到,他在帘幕后面,我们排成一排在帘子前面走过去,他一声不响,一下子就结束了,我都怀疑他根本没有仔细看我们!我前面那姑娘可漂亮了,生怕被他看中,走路都发抖,他却一点反应没有,啧啧,那姑娘好不容易出了屋子,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地上……”
“没准儿真是个口味特别的混蛋,只喜欢丑八怪。”莲生嘀咕道。
“你去登记了吗,莲生?”
“没有。”莲生赶忙昂首:“我还没到十六岁呢,年底才过生日。”
莲生的十六岁生日就在刚刚过去的四月初九,其实刚好到了年纪。但是她自幼无父无母,苦水井拾垃圾的张婆婆打鸣沙山上捡回来的小孤女,多年没有登记户籍,随口乱说一个生日,有谁会知道呢?
眼看着已经穿出密林,走上通往城南的官道,却只见平素清净的大道上喧哗异常,一群群百姓往来奔走,纷纷扬扬的议论声断续传来。
“莫高窟塌了,快去看!”
“哼,塌得好,他家那洞窟凿得,纵只怕不高,横只怕不广,迟早要把整座山挖塌……”
“听说是嫌佛像不够三丈三,命人又向上挖了一点,昨夜这场大雨一浇……”
“什么?”莲生急忙上前:“哪个窟塌了?”
那几人见有人打听,反而不敢再说,只瞪了莲生一眼,匆匆朝着鸣沙山奔去。
“还能有哪个,”身后杜若开言:“三丈三的佛像,必然是宋司空家那个呀。满门公侯,权倾朝野,洞窟开得也不是一般的大……”
苏合和宣圆子哦了一声,连连点头,神情中多少都有些幸灾乐祸之色。
唯有莲生呆在当地,小脸霎时间变得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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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山东麓,自那乐僔和尚在岩壁凿出第一个洞窟坐禅,到今日敦煌民众争相开窟做功德、绘画塑像供养,已经过去了一百余年。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名噪一方的莫高窟,大大小小洞窟数十个,上下三四层,整日人来人往,甚是喧闹繁忙。南面三层一座簇新的洞窟,就是城中望族宋氏的功德窟。
宋氏近年出了个宠冠后宫的婕妤宋小桃,又有位列一品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宋昀,这功德窟开得,当然极尽奢华。然而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窟门倒塌一半,大大小小的石块堵塞甬道,望进去只见烟尘弥漫,仍有断断续续的塌落声轰然传来。
“柳染,柳染?”莲生疾步奔到窟外,顾不得一头汗水,四下里急切张望:“柳染,你在吗?”
那绘得一手丹青绝品的俊朗青年,最近就在这个窟中作画。他不要莲生前来打扰,莲生自然乖乖听话,算来已经足有二十二天没来看他画画。画师们素来都是画到哪儿就住到哪儿,窟顶塌陷之际,他……是不是还在睡梦中?
呼唤良久,四下里杳无应声。莲生整颗心都已绞紧,牙关一咬,顾不得窟顶山石仍在崩落,飞快奔向窟内。
“站住,小娘子,危险,不要进去,里面没人!”
窟外围观的众人连声呼喝,却只见衣袂飘飞,纤秀的人影在尘烟中一闪即没。
“柳染!柳染!……”
迷离晨光穿不透窟中飞腾的尘雾,耳边眼里,全是不祥的幽寂。身边呯呯嗙嗙一阵阵的乱响,仍有石块自窟顶滑落,全仗着莲生常年比武打猎练就的敏捷反应,随时纵跃闪避。
窟内极深,摸索了许久才摸到窟心。塌陷的天顶露出一点微隙,射下隐约日光,正照在数丈外的洞窟角落……
一顶灰纱帷帽,在乱石中半露半藏。
竭力稳住呼吸,使劲眨眼望去,再怎样审视,也确实是柳染常常戴着出行的帷帽。这帷帽丢在窟中,柳染必是没有出门,他,他在哪里?
昏乱思绪中,好不容易才看清那帷帽之下,分明就是个栖身的草铺,如今已经完全被乱石掩埋!
顾不上闪避落石了,也顾不上再呼唤、再张望打探,莲生的眼中只剩了那只帷帽,纵身扑向那堆乱石,奋力开始挖掘,掀起那沉重而纷乱的石块,一块块抛向一边。
“我来了,来救你!马上就好,一定救到你!”
昏暗中看不清手下什物,只凭感觉奋力搬动,柔嫩的指尖插入石堆,瞬间便已磨破,丝毫不觉得疼。窟外众人呼喝声仍在继续,只是都不敢进来,唯有这纤弱娇小的女子,孤身在窟中不顾一切地挖下去……
磨得血肉模糊的十指,终于搬开一块最大的石头,现出被压碎一半的帷帽。黑暗中只见半幅纱帷都呈暗红之色,莲生心里一沉,颤抖着双手拉起来细看,迎面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霎时间扑入鼻端。
“柳染!……”
早已塞满喉间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奔涌而出。耳边轰然一声巨响,一块巨石落在身后。眼前一片漆黑,整个身体陷入茫茫黑洞,飘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黑暗中。
是那可怖的短暂失明又袭来了,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丢下帷帽,双手拼命扒动,摸向石头下的草铺。突然手腕一紧,被人牢牢捉住,不由分说地拖向洞外,莲生双目不能视物,心中却是清明,当即厉声喝叫:
“放开我!我要救人……”
手脚齐舞,奋力挣扎,却只觉双手如被扣入一道铁箍,丝毫动弹不得。耳边又是一阵乱响,似是整个窟顶都已完全塌落,莲生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却是被那人拦腰抱起,飞奔着逃出洞窟。身后轰然巨响,惊天动地,脚下地动山摇,良久不能停歇。
“柳染!柳染!”莲生挣扎着扑到地面,急欲挣脱:“放开我!我要救人!”
回头一望,烈日映照下眼前一片昏花,只见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站在面前。
一只手还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她。阳光洒落双肩,直映得那头随意披散的长发愈发光泽湛亮,一缕缕发丝迎风飘舞,拂上他的面颊,却遮不住眸中湛湛光芒。
“莲生,是我,是我。”那清雅的南地口音,在她耳边连连低语。
周围人声喧哗,有惊叹亦有嘲笑:“这姑娘莫不是疯了,拼死进去刨人,都告诉她了窟内没有人……”亦有几个小姑娘的轻唤,是杜若她们,声音急切,只唤了一声,却又忐忑地顿住。
莲生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愣愣望着面前的柳染。
“莲生,是我,我没事,你放心。”
“你……你不在洞窟里……”
“我不在。天还未亮瑶光便喧闹不安,我带它去九婴林寻些饮食,刚回来。”
“那帷帽……”
“昨晚弄脏了,没有戴。”
“那血……”
“不是血。”柳染紧紧盯着莲生的双眼,声音瞬间压低,却说得更加清晰而坚决。“是画画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