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那迦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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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轻轻抱起这小小身体。
李重霄素来与李重耳不睦，他这两个孩子，莲生见到的机会并不多。
然而孩童的小身体，胖脸蛋，天真稚嫩的笑容，天然激发每个人的怜爱，消除人间所有隔膜。一瞬间，莲生明白了当年母亲看到幼年李重耳的心情，明白了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是如何地被那孩童的笑容融化，然而怀中这小小生命已经逝去，徒留心弦颤动，牵动身体深处，最柔软的什么所在……
“当心！”
地库震动，沙土簌簌砸落。那被剖开肚腹的巨龙突然扭动翻滚，遍身伤口和血迹，如蒸发般消逝无踪。李重耳挥动长剑冲上，霍霍剑光里，却听到一声奇怪的呼唤：
“住手，不要伤我！”
剑拔弩张的众人，全部僵立，愕然望向四周。
并没有人说话，但一个陌生的声音，清晰传入耳鼓：“咳咳，这劫数，真够艰难，今后是再也不敢犯戒的了。”
莲生最先醒悟，摇手阻住李重耳的攻势：“恶龙，你能以心识与人沟通？”
“本王不是恶龙，亦不是你们汉人的龙，是那伽，八部众之龙众……”
随着傲慢的语声，面前那巨龙，陡然变化了身形。
与其说是龙，不如说更像一条巨蛇，七头，十四眼，无足，无角，无须，遍身鳞甲雪亮，光晕笼罩四周。长长的龙身不紧不慢地盘旋着，与适才的凶恶暴烈之状，实在是判若两龙。
“本王名唤沙竭罗，乃是那迦之王，只因轻慢佛祖，堕入凡间历劫，要受热沙烧身之苦。我还道我幽居岛上，哪有热沙能沾我身，万没想到天意原是要驱我来这沙漠……”
瓦娃与百里孤鸣面面相觑，哪里能听懂这番荒唐言语，唯有莲生与李重耳因为认识摩呼罗迦在先，对八部众堕入凡间并不觉得惊异：“入凡历劫，当用心修行才是吧，哪有像你这样残杀生灵的？不杀你报仇，如何解恨！”
“那根本就不是我！”沙竭罗冤屈地叫了起来：“本王下凡历劫，全无法术可以施展，被岛上妖灵附体，被迫吞吃血食，与野马交合，我容易吗？你们将它杀死，本王才得以脱身！别看本王相貌凶恶，其实我是善良的天神啊！……”
唠唠叨叨的龙王，费尽口舌，好不容易让众人相信了他的故事。
“一条龙王被迫与野马交合，确实惨了点。”李重耳摸着下巴沉吟：“不过，若非如此，人间也得不到龙种良马……也算是你做了小小的贡献吧。”
“本王还能给你们更多。来，神女，送你一件见面礼，聊表本王谢意。”
一串金链自沙竭罗口中吐出，落在莲生掌心。
龙身光晕绽放，衬着满地金光灿烂的黄沙，映得那链子熠熠生辉。莲生抬手细看，只见链条极其精致，细巧而沉实，链上坠着一颗青色宝石，色泽深湛，触手生温，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异常。
“不要小看了神的馈赠！”沙竭罗看穿莲生心思，立时又唠叨起来：“这是迦楼罗的纯青琉璃心，唯有八部神众才能佩戴。迦楼罗也是八部众之一，又称金翅大鹏鸟，专吃我们那迦，一天要吃一条那迦王与五百条小那迦，不过它最后体内剧毒积聚，死状可惨！呵呵呵……”
“知道。”李重耳喃喃低语：“迦楼罗的尸灰，可以做成世间无解的‘金翅化血砂’。”
“没错！浴火重生，躯体化为尸灰，只留下这颗纯青琉璃心……”
“我拿着这个，有什么用啊？”莲生把玩着手中的琉璃心，仍是一脸不解：“是一件饰物吗？”
“是宝物！人世间独一无二，不要不珍惜！……对了，它有个神通，只要八部众以自己的心口血浸润，可以前往金刚轮山。”
“金刚轮山是什么？”
“那是天地尽头，世界极限，凶险至极，一切生灵都被烈火吞噬，迦楼罗就是葬身在那儿……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详情。我一个那迦，哪能去那种鬼地方？”
“那你还要我去？”
“呃……去不去当然在你……”沙竭罗哑了一瞬，紧接着又欢腾起来：“噢，本王听到你的心识了，你最想要的是摩诃遮迦花。”
“是啊！”莲生差点丢开了手中的琉璃心：“你能送我吗？”
“能啊，它就在这里。”
眼前陡然一亮，灿烂金光如霹雳般暴闪。
四个人急忙后退，伸手挡住双眼。良久才能勉强睁眼望去，只见地库中茫茫黑暗都已消逝，面前一只硕大花朵，在这高大空阔的厅堂里凌空盛开。
色作金黄，辉煌绚烂，层层花瓣修长而繁复，静静竖立空中，酷似敦煌小儿玩耍的风车。只是花朵异常巨大，比寻常车轮还略大一点，随着空气旋动，缓缓飘浮，恍若一驾无形车马，带着灿烂光华驰过虚空。
莲生与李重耳的双手，瞬间紧握，彼此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颤抖。
苦苦追寻的最后一朵奇花，就这样突然出现！千里跋涉，拼死鏖战，万般辛劳，所有的付出，一瞬间全都有了报偿！
然而那花朵虽然硕大，饱满，蕊瓣层层叠叠，宛如梦境一般精美，但是任凭怎样深嗅，也丝毫没有芳香，不但李重耳闻不到，以莲生异乎凡人的鼻识，也全然没有感应。
“骗人。”莲生扁起了嘴巴：“摩诃遮迦花现身，我的体识就会修补完满，五识俱备，精魂复原，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不要以为我没见过奇花！”
“这不能怪本王！”沙竭罗冤屈难忍，飞快地围绕着花朵盘旋：“这就是当年飞天释奴下凡，播散的五种奇花之摩诃遮伽，但是高昌故城荒废已久，早已没有生气，花朵落在此处，得不到供养，已经枯死了。”
“……死了？？”
莲生只觉身体一阵酸麻，恍若精魂就在这一瞬间溃散，耳边全是轰鸣，脚下立足不稳，不自禁地坐倒在黄沙之中。
费尽全力，终于找到了五朵奇花，却是功亏一篑，仍然无法保命。失却了这朵奇花的滋补，到得明年四月生辰，精魂仍会动荡，身识就此消失，活不过霜降……
“你……能让它复生吗？”李重耳口唇抖颤，几乎无法成言：“莲生需要它救命……”
“能啊。”
“混蛋！”地库之中，瞬间掀起一阵狂飙，是李重耳操起莲生的长槊，狂怒地刺向巨龙：“打死你！打死你个畜生！能不能一下吐露出来，不要问一句挤一句！活该你下凡历劫，我要是佛祖，直接贬你去十八层地狱！”
“你不开言请教，本王怎能轻易吐露？”沙竭罗闪身躲避，口中仍然唠叨不休：
“我也算是八部众，修行三百万年之久，胸中自然有一口精气，能造福众生。《紫微论》中说得没错，龙气能助人登上天子之位，还能救得世间一切生灵，你兄长向我索要，哈，修行三百万年才积得这一口精气，怎么能够给他？……住手，住手！给你给你！”
“我不要什么龙气！你把这奇花复生，救下莲生，再救回我兄长的孩子！”
“喂，我只能救一个。”
“为什么？”
“神灵精气，本不应当泄露人间，若天下生灵皆可救得，世间岂不是乱成一团？”沙竭罗又是满腔的冤屈：“我这精气一吐，三百万年修行打回原形，哪里还有能力多救一人？”
地库之中，静寂良久。
“快些决定啊，我要走了。”沙竭罗喃喃唠叨：“热沙烧身，果真难以忍受……”
李重耳艰难转身，望向莲生。
坐在遍地黄沙之中，她显得分外柔弱，分外小，一双晶亮黑眸，全然失去了平日光彩，空茫地凝视着眼前的摩诃遮迦花，长久一动不动。
“莲生，我……我要你。”
“……阿宝呢。”
李重耳心乱如麻，万千话语都塞在咽喉。他固然不顾一切地要莲生活下来，然而阿宝一条鲜活生命，就这样在眼前逝去，孩子何辜，于心何忍？想要再威逼沙竭罗，心中却也明白，那巨龙说的是真话。
周遭一片死寂，唯有沙竭罗盘旋的沙沙微响。瓦娃和百里孤鸣僵立原地，早已不知该如何插言。倒是莲生，视线缓缓垂落，投向身边的阿宝，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慢慢地笑了。
“为什么……总是给我这样的难题啊。”
扑通一声轻响，是李重耳跪倒在莲生身边，两人如面对死别一般紧紧相拥。
“耳朵，你知道我会怎么做。”莲生整张脸深深埋在李重耳的胸膛，语声低得几不可闻：“我已经度过了快活的十八年，还有一年生命，可以与你相聚。阿宝才三岁，人生刚刚开始，他比我更应当有活下去的机会。”
李重耳已经无法应答，无法思索，唯有用力抱紧怀中这柔弱身体，只愿身躯从此凝固，一生一世，再不放开。
一道清气，自万般不舍的沙竭罗口中喷薄而出。
如清泉翻涌，如白雾弥漫，绕过莲生，罩住阿宝。青紫的小脸渐渐红润，僵硬身躯一点点柔软，一双圆眼，终于缓缓睁开，迷离地望着俯在面前的莲生。
“阿娘……”
“我……”莲生眼中久盈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我们在。”
摩诃遮伽花静静盛放，金光灿烂，悬浮高空。
如一个凌空打坐的神灵，悲悯地俯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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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兼程，赶回家园。距敦煌城还有百里，远远就已经望见宣王旗号。
眼见得李重耳与众人策马驰近，那年轻的父亲跌跌撞撞自大路上直奔过来，身后紧跟着怀抱阿珠的王妃孟氏，三人与阿宝迎面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紧紧拥成一团。
两旁万千军民，众目睽睽之下，李重霄快步走到李重耳马前，双膝跪倒。“五弟，拜谢救命之恩。”
李重耳万没想到兄长会有这样举动，仓促间几乎摔下马来，急忙也上前跪倒，扶住李重霄的手臂。却不想三兄出乎意料地执拗，奋力挣脱他的扶持，强行叉手齐眉，恭恭敬敬地拜伏下去。
“五弟，你救了我一双孩儿，这份恩情，山高海深。从今以后，但有驱使，无不从命……”
语声顿了一顿，陡然放得极低，却是分外清晰，一字字送入李重耳耳中：
“为兄也在此立誓，诚心奉你为主，权位，名利，一切的一切，再不与你争执。”
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那迦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