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8、真命天子 ...
-
“有这回事?”李重耳愣了半晌:“我日日在朝会中与他相邻而坐,倒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凡人的鼻识只怕嗅不到。在我这里,已经腥得忍无可忍,要不是怕失了礼数,早就举袖遮挡了。”
“是佩了什么特别的药物?……有一个擅闻香的妻子真可怕。”李重耳笑着,抱紧怀中的妻子,将面颊在她颈后挨挨擦擦:“我身上有异味吗?”
莲生吃吃地轻笑:“有。”
“什么异味?”
“臭男人味。”
“呸!你的臭男人味都比我重好吗?每次一饮酒,整个卧房都被你熏臭了,还要到处藏着酒坛,就为了随时欺负我喊声阿爷……”
莲生笑得遍身酸软,手中墨笔乱抖,溅落几滴墨点,颈后发丝也一丝丝散落,溅在雪白的肌肤上,刺得李重耳鼻端一阵麻痒。那男儿更加情热……
疯子进江与小灰又出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啦。”疯子进江的语气,颇有点悻悻:“所有能改掉的都已经改掉,我以后不会再来啦。你们会不会想我?相伴久了,是不是对我也有一点感情了呢?”
“我可去你的吧!”小灰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大半年了,通知从来没断过,改了这段还有那段,所谓阴魂不散,说的就是你啦!”……
莲生不自禁地闭起了双眼,享受那温柔与火热,口中的调笑渐止,只余一线无声的叹息。
她也不过是在强颜欢笑,掩饰胸中离愁。新婚燕尔,被迫孤身出行,一去两三个月,教她如何承受?人尚在眼前,思念已经狂热难捺,要努力地忙些闲事,才能不溺死在无边无际的依恋里……
天际雷声隐隐传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卧房纱窗半掩,案上烛火飘摇。莲生跪伏在案边,手已经酸软得持不住墨笔,软软仰起头,对身后的夫君呢喃:
“别捣乱,快去歇息吧,明儿不是还要早朝吗?”
那男儿哪肯放手,只含糊低语一句:“一起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答允了甘姊姊要把香方赶出来,离开这么久,起码要拟四个方子给她,今夜必须写完……”
“你写啊,我不阻止你。”
……笔端墨汁,一滴滴不能控制地滴落,浸透纸面,濡湿纸下的书毡……
“莲生,一日也别耽搁,快回来,好不好?……”
“好,好……五郎……”
案上摆放的一碟碟香料,丁香,广藿,辛夷,露申,龙涎,排草须,青赤莲……蓦然升腾起缥缈的香雾,洁白如雪,柔滑如丝,一缕缕时聚时散,飞旋两人身周。
这香气并非莲生操控,而是被她的心识激发,那是连她自己也不曾懂得创制的香气,极淡薄又极浓郁,极纯净而极旖旎,极刚极硬,而极柔极软。天地万物都已不见,只余她与他被这香雾萦绕,共赴一切光明与黑暗……
“五郎……五郎……”
空气已经爆裂,皎洁香雾盘旋飞扬,于空中交织出曼妙图案。汗水朦胧的视线里,莲生又望见了大千世界的极顶,三十三天的须弥山……
喀啦啦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降。
——————
宣王府的卧房里,王妃孟氏蹑手蹑脚地起身,迎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走到窗前,轻轻推起纱帘,将窗扇小心关紧。
宣王府内侍奉的宫人,深知宣王与王妃恩爱情浓,卧房不是她们能涉足之地。连宣王的一双儿女阿珠和阿宝,都由王妃孟氏亲自养育,两张小小床榻就在一帘之隔的厢房。
孟氏检视了一双儿女的睡态,爱惜地凝望一会儿那两张酣睡得小猪一般的胖脸,悄然回到自己榻边。宣王李重霄也在熟睡,一条手臂摊在枕上,薄纱内单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发髻已经散乱,一头金发在烛光下闪动着耀目的光泽。
孟氏的唇角,绽出一丝微笑,刚刚要上榻卧倒,却见李重霄手臂挥起,一把拥住她的纤腰,和她一起滚倒在锦被中。
“偷偷跑哪儿去了……给我回来。”
“嘘……惊醒了孩子。”孟氏掀开被角,爱惜地为丈夫盖好,侧头听了听帐外的动静:“雨快停了。这场大雨,来得好不突然。”
“夏季本来多雨。”
“敦煌的夏季哪有这么多雨。你不觉得今年雨水太多了点?还总是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话音未落,风声雨声中,一声马嘶划破夜空。孟氏猛然收住语声,李重霄也瞬间睁开了双眼,烛光下金眸一闪,精光灿亮地望向窗外。
“你,你为何这样关心那匹马?”孟氏的语声中,微微带着一丝哆嗦:“那本是马夫的事,你每次一听到,都这样动容……”
“吐谷浑的宝马,就得了这么一匹,我自然关心。”李重霄笑着坐起身,披起中衣,探身去取烛灯:“我去瞧瞧有什么异样。”
“三郎……依我说,你把这马送回去罢。自从它来了敦煌,就屡屡天现异象,实在令人不安。”
“龙种啊,引动天像,正是龙马不同寻常处。”李重霄持着烛灯,走到阿珠阿宝的榻边,俯下身子,爱惜地看了看两个孩子的睡态:“你不必担心,或许天象只是偶然,太卜寺早就占卜过,今年五星联珠,大吉之兆……”
“这不是龙种,跟你说了多少遍,不是。”
榻上的孟氏,颤抖着抓住床帷:“我见过龙种的图形,当年家父出使吐谷浑,带回一幅给我们看,跟寻常马匹并无不同之处,只是高大雄健些。你带回的这匹,头上生角……”
“别瞎猜啦。我什么事情瞒过你,是龙种,没错。”
“真的是龙种,为何不呈送圣上?你把它藏在家里,却禀报圣上说空手而归,圣上责你办事不力,罚了你的封邑,朝中都称赞那韶王夫妻有机谋善应变,不费吹灰之力弄到龙种……”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重霄微微一笑,金眸灿亮,转头走向门外:“相信我,它能带给我们的,比那些身外之物更重要。”……
大雨已然停歇。幽幽深夜里,只闻檐下传来的滴答雨滴声响。
李重霄持着烛灯,缓步走过后园,行往马厩。雪白衣衫的下摆迅速被泥泞的雨地浸染得一片乌黑,他恍如不觉,依旧闲庭信步,那一点点污糟也丝毫不影响这俊朗青年的风仪。看管马厩的马夫早已高挑风灯,躬身引领着他穿过一重重木栏,走到马厩最深处的角落。
“怎么了,半夜里嘶叫?”
“回殿下,小的不知道……”马夫紧张地擦汗:“小的严格遵照殿下指示,日日精心饲养,只是它今夜分外躁动不安,加喂了两头鹿都不成……”
檐角风灯飘摇,在马槽边一匹白马身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乍一看也就是寻常马匹,只是略显高大。然而定睛看去,清晰可见一双马耳后挺立着一对犄角,修长而尖锐,令这马头仿佛画中麒麟。
暗红色的马眼在灯光下转动着,似是仔细打量着李重霄的身姿。马口中打了个响鼻,喷溅出一股鲜血,染得马口周围一片赤红,鬃毛中滴下几滴鲜血,隐没在地面杂草中。
身前马槽里,全是淋漓鲜血。李重霄宁定地瞟了一眼,数了数漂在血泊中的残骸,有鹿,羊,猪……
“再多找些兽类来,看它爱吃什么,小兽不成,找些猛兽吧,犬,狼,或者虎,豹……”
马夫陡然打了个哆嗦。在李重霄一双金眸的逼视下,瑟瑟然缩向门后。
“是,是,小人这就去预备。”
马厩之中,只剩了李重霄一个人。
李重霄缓步向前,试探着接近数尺,停在白马身前。白马掀了掀蹄子,驻足原地未动。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天龙。”李重霄低声开言。
“你我定然是有宿缘,才能在吐谷浑龙潭岛相见。古人早有定论,天龙只为真命天子现身,对不对?吐谷浑君臣十数年来只见过云雾翻腾,唯有我上岛,见到你的真身,这就是命中注定。”
那白马眼珠微转,双耳跟着转动,只是一声不响。
“你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表明。在那岛上餐风饮露有什么趣味,既然你爱吃血食,我满足你。我乃当今天子之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没有我不能提供给你的东西。只要你帮我,走出这最后一步。”
李重霄缓缓抬起右足,又慢慢踏前一步。与白马已经近在咫尺,白马仍旧不言不动,任凭李重霄微颤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白马的头。
“《紫微论》中说,龙乃四灵之首,龙举而云兴,云兴而天下定,有龙于飞,万众从焉,既现真龙,天命授焉……我已经只差这最后一步了,多年来辗转浮沉,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对不对?你将天子气传授于我,我从此安身立命,再也无人能与我争雄……”
猛然一道明亮白光洒落白马头顶,白马眼中,瞬间红光一闪,惊得李重霄打了个激灵。抬头望去,是清风吹开层云,现出苍茫天穹,时候正是午夜,明月已到中天。